第十五節(jié) 落花時節(jié)(七)
饒如卿與景迢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意外。畢竟,本部在此之前從未有過外人來訪,這個人來的時間點也十分微妙,而饒如卿心中隱隱已有猜測。
也正是因此,她并沒有立刻拒絕或是讓景迢代替自己出面,而是追問道:“只說了要見我嗎?”
明姨搖了搖頭:“還讓我?guī)б痪湓?,說什么‘對于您現(xiàn)在正焦頭爛額的事,他有解決辦法’。”
饒如卿這回可真是笑出了聲,她也分不清自己現(xiàn)在的情緒是欣賞、憤怒、焦慮,還是被人搶先一步的不甘,亦或是皆有之:“好啊,好手段!我倒要看看慕世子能給我什么說法!明姨,帶他去三樓小議事廳等著?!?p> 明姨應(yīng)下了,與空澄一同退了出去。
“慕世子?你想救反倒被救下的那個人是慕云深?”景迢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表情有些怪異。
饒如卿沒注意到景迢表情的這點不同,沉沉地點了點頭。
景迢此時內(nèi)心警鈴大作——情敵!這人很可能是潛在的情敵!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了九年前在將軍府,自己救了饒如卿之后,席間那個男孩投來的毫不友善的目光。
當(dāng)時的自己只覺得莫名其妙以及渾身不適,多年后再次回想起,他才明白過來那目光里包含的是什么。就像是自己搶走了他心愛的什么東西。
即使已經(jīng)過了九年,已經(jīng)不能確認慕云深現(xiàn)在的心意,但自己身旁這個女子……景迢抬眼看著饒如卿,他不想放手給旁人機會。兩年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浮上了他的心頭。
他正兀自陷在思索中時,饒如卿已經(jīng)一把扯掉了面紗,大步朝房門走去。
景迢猛然反應(yīng)過來,朝饒如卿的背影喊道:“怎么不戴面紗?”饒如卿頓了頓,重重道:“沒有必要了?!闭f罷,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身十分凝重地對景迢道:“迅速安排兩名將軍返回京畿駐軍處!我爹的軍權(quán)可能要保不住了?!?p> 景迢肅然一整形容,也立刻走出了房門。
饒如卿走進議事廳的時候,慕云深正端坐在小幾的一側(cè),悠然地吹著今年新茶的浮沫。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會在這里?聽風(fēng)閣閣主……是她?!腦海中許多曾經(jīng)凌亂的線索就在這一刻猛然聯(lián)結(jié),一切都清晰了起來,所有的箭頭都指向了眼前這個、不再戴著面紗的、帶著渾身冷意朝他走來的女子。
而自己做了什么!本想著能護她、她的家人一世周全,可就在前天夜里,自己親手將聽風(fēng)閣推至了懸崖邊緣!
看著慕云深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饒如卿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徑直行至幾旁坐下,從懷中掏出了半塊閣主令牌與聽風(fēng)閣令信,推到了慕云深面前。
“被譽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慕世子,還是想以此副尊容與我談接下來的事情嗎?”
饒如卿盯著慕云深的臉,果然還是那副易容后的模樣——原來,他的易容本就是為此刻準備的啊。她聽見自己從鼻腔里發(fā)出了一聲冷哼:這位小王爺也實在是太小看聽風(fēng)閣了。
慕云深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聽得饒如卿的話,他苦笑了一下:“請借水房一用?!?p> 饒如卿揚聲朝門外道:“空澄,進來帶慕世子去水房,好好清洗一番。”最后幾個字她咬得很重,慕云深甚至可以從中聽出咬牙切齒的味道。說罷,她轉(zhuǎn)過頭給自己倒了杯茶,根本沒給慕云深一個眼神。
“你說什么?!聽風(fēng)閣?那個沒什么用的江湖組織?就是他們讓朕折損了一百多名死士?!”空空蕩蕩的養(yǎng)心宮里,前來報信的線人和一旁的小內(nèi)侍正在承受皇帝的怒火。
皇帝一口郁氣發(fā)不出去,一眼瞥至身旁的花瓶,一把抄起便砸了過去,線人沒敢躲,青瓷的花瓶重重地砸在他身旁的包金地磚上頭,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彈至其身上,劃出斑斑血跡。
看見鮮血,皇帝總算冷靜了些?!奥狅L(fēng)閣……”他陰鷙地皺著眉,很是思考了一會,而后對著同樣趴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的內(nèi)侍道:“去,傳饒嘉善到御書房。”
慕云深拭凈手上最后一滴水珠,抬步走出了水房,朝著小議事廳走去??粘卧谝慌杂醚劢堑挠喙庥^察著他,只見他目光沉沉,分辨不出情緒。
而當(dāng)饒如卿的目光觸及慕云深洗去易容的那張臉時,這回輪到她愣怔了。
面龐如玉、長眉入鬢,一雙精致的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卻因著氣質(zhì)是略帶清冷的溫潤,而不顯絲毫輕佻,眸色依然是純正的黑,薄而精致如刀刻般的紅唇以及高而筆挺的鼻梁……與景迢一樣,兩人都是美的,卻分屬完全不同的風(fēng)格。
如果說對景迢可以用“猗嗟孌兮,清揚婉兮”、“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來形容,那么最適用于眼前慕云深的詩句一定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確實配得上他的京城美男子榜上的排名。饒如卿暗暗想著,應(yīng)該可以和景迢并列第一。
但是讓饒如卿愣怔的原因并不在慕云深的美貌之上。
今日的慕云深身著白底暈染淺藍色花紋繡銀絲的錦袍,愈發(fā)顯得其清俊逼人,而這更讓饒如卿恍然回到了九年前落水前的湖邊圍欄之上,記憶中那張從垂柳中緩步走來的少年的面龐,帶著四五分的相似,漸漸與眼前這個男子的臉重合。
饒如卿穩(wěn)了穩(wěn)心緒,飲下一口依然還有些燙的茶水,緩緩道:“天鼎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宮宴。”
慕云深先是愣了一愣,隨后臉上浮現(xiàn)出真摯的笑意,這使得他的眼中似閃著誘人的粼粼波光:“偏殿后,正是在下?!?p> 他大步走至幾旁再度坐下,端起茶碗笑道:“沒想到四娘子還記得我?!?p> 饒如卿撇了撇嘴,心想這輩子你是第一個在我爹和我哥以外抱過我的異性,不記得才怪呢。也不知是因為尷尬還是因為茶太燙,她訕訕地接話道:“兒自小記憶便不錯?!?p> 屋內(nèi)一時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