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jié) 李代桃僵(五)
不出所料,當蕭銳回到提前安排好的臨時住處時,隱在暗處的饒如卿和慕云深已經發(fā)現了好幾個郡王府的侍衛(wèi)在暗中監(jiān)視此處。
或許是因為對蕭銳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印象,派來的這些侍衛(wèi)武功明顯不高,這讓兩人也放心了許多,給蕭銳留下了幾個武功高強的暗衛(wèi)后便悄悄離去。
坐在這間可以說是簡陋的小屋中,蕭銳給自己煮了一壺茶。
身邊這些“眼睛”的存在他自然再清楚不過,也正是因此,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給虞獻一個“前朝遺孤”的身份,根本不是為了挑起他的仇恨,而是為了給他一個燃燒自己野心的理由,一個可以朝自己原本的親人痛下狠手的借口。
沒有經歷過的、上一輩的恩怨,真正要背負起來只會是沉重的負擔。因為沒有共情,所謂的“報仇”更多地像一個被迫去完成的任務,而虞獻顯然不會這么委屈自己。
畢竟,蕭銳自己再清楚不過。
三十五年前,肖家嫡系一脈,除了他無人生還。
只是當時沒有人知道,肖氏在后齊時仁厚,虞氏寬待他們,也是因為當時的后齊易主之時,是肖氏平靜讓賢。而那些曾經誓死忠于肖氏一脈的臣子,在先帝時,后代都依然還保留著那份忠誠。
其中就包括在先帝時還在朝為官的,當時的三品大員,翰林學士韓向茂。
在絕望之中,蕭銳的生父肖文軒將剛出生不久的他交給了自己夫人的貼身大丫鬟,帶著自己的手書與玉佩,叮囑她去京城尋韓向茂。
韓家三子也剛出生不久,韓向茂看著襁褓中的蕭銳,狠著心將自己的孩子暗中遠遠送去了獻陽郡,交給自己的小舅子撫養(yǎng)。
從此,蕭銳以韓家三子的身份平安在京城中長大,韓向茂也在這幾年間,領了太子少傅一職。等到快十歲時,蕭銳的才華已經初初顯露,雖韓向茂略有抗拒,他卻依然被送入了東宮,成為了太子長子的伴讀。
太子長子虞諾,是蕭銳第一個摯友。
原五皇子、現在的皇帝登基時,原本已經被秘密監(jiān)視起來的先太子家眷,再也沒了消息。
蕭銳很急,卻自身難保,韓向茂知道自己要被清算了,再次提前將幾個孩子秘密送出了府。卻最終沒躲過新帝的圍堵。第二次,韓家大郎與二郎拼死將蕭銳的命保了下來。
蕭銳甩開追兵已經是精疲力竭,跌跌撞撞不知應當去向何方,在昏倒之前,他遇上了平叛歸途中的饒嘉善。
饒嘉善在宮中見過他一面,但也僅限于知道他是驚才絕艷的韓家三郎。不知是出于惜才之心還是其他什么復雜的緣由,他救了蕭銳。接下來的很多年里,蕭銳都以饒嘉善身邊的第一謀士的身份,不為外人所知地待在將軍府中。
饒嘉善聽見他為自己取名蕭銳時,也只是稍微露出了一絲意外,出于尊重,從未查過他的過去。兩人心照不宣地對此事諱莫如深,相處多年,從未提起。
二十一年前,皇帝確實到過獻陽,而虞獻也正好是在那一日出生。但皇帝去獻陽倒不是去截殺肖氏遺落的血脈,而是因為得到了韓家三郎活著逃到了獻陽的消息。
那一日,他燒毀了整整一條街的民宅。
但是,依然被早一步得到韓向茂消息的幾人成功逃脫。只是他以為自己成功了罷了。
當夜,皇帝滿靴的鮮血,在遠處的火光中,志得意滿地去迎接了自己的第二個兒子的出生。
對于肖氏一脈的滅門血仇,當時拼死護送他到京城、最后留在韓府做了他忠仆的成氏,和韓向茂一道,只是平靜地告訴他:“上一代的恩怨結束于上一代,你只需要好好活著?!?p> 蕭銳沒有經歷過那血腥的一夜,沒有見過深愛自己的父母,他心里雖然有遺憾有不甘有恨,但卻因為沒有共情,終究是沒有那種沉重和強烈的責任感。
而直到自己的摯友、自己一同長大的兄長以及一直待自己如親生兒子一般的韓向茂夫妻,在短短的時間內,全部因某個人不在時,他才清晰地感受到了仇恨是什么滋味。
二十一年前的巧合,讓蕭銳的隱秘的復仇有了一個突破口,以“前朝血脈”的故事誘使虞獻堅定下狠心奪嫡的決心也并非一時興起。這一步他已經等了太多年,看到虞獻聽他講述的故事的表情時,他終于有了一絲復仇的快感。
殺一個人多簡單。
讓他簡簡單單地死去實在是太不解恨了。凌遲這種殘忍的方式可以用,但是身體上的、物理上的疼痛,又怎么能比得上誅心呢?
從來到饒家的那一刻起,他便開始琢磨如何為自己的復仇布局。
他不愿牽連饒嘉善,所以原本在想的都是怎樣以自己為中心去完成這一件件大事,而能夠確保在事發(fā)之時,也將饒家摘得一干二凈。
直到十年前,當饒嘉善將自己的決定、和饒如卿的那段驚世駭俗的發(fā)言告知他的時候,他在震驚之余,不僅開始關注這個彼時才五歲的小女孩,也開始重新布局。
而十年后的現在……
蕭銳飲下最后一口茶水,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虞獻想找的人當然在很費了一番功夫之后被找到了,而從這些人的敘述中,拼拼湊湊出的一些關鍵細節(jié)也與蕭銳的敘述能對得上。
虞獻獨自一人來到了蕭銳的住處,堅定地表明了自己要“報仇”的決心,并且再次邀請蕭銳住進獻郡王府。
蕭銳以復雜的神色看了虞獻許久,最終還是拒絕了虞獻的提議。
“我漂泊太久,又是一個沒什么大才的書生罷了,實在是幫不上郡王的忙。不僅如此,獻陽我也不能呆得過久,當年肖氏剛出生的孩子失蹤,今上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可能是他的一個心結。因此,若是將我接入府中,反而可能成為郡王的累贅。”
虞獻似是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回答。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大疊銀票,不容置疑地塞進蕭銳的手中:“既然如此,也希望先生能收下這些錢,至少在路途上不要虧待自己?!?p> 蕭銳看了看手中的銀票,又看了虞獻一眼。這人還算有點良心,只是趕他離開,而不是直接處理了他。
現在,所有棋子已經就位,這張網,就要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