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堂越來越近了,王斌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歲月的風霜,人生的坎坷,雖將他的心鍛造得如同鐵石一般堅硬,但是,所謂近鄉(xiāng)情怯,即將要看到二十年未曾見面的老母親,他的心里,宛如波濤洶涌,根本無法平靜。
他站在院門處,望著院子正中的花園。
此刻正值春末夏初,各種各樣的花兒,正在園中吐芯展蕊,開得熱烈而奔放。幾個披紅戴綠的小丫鬟,正在園中撲蝶采花。她們笑語嫣然,嘻嘻哈哈,鬧作一團,一副不知愁為何物的年少模樣。
視線再向前,投望在這園子的盡頭。那里有一處精致的亭臺。在那亭臺的中央,擺放著一個貴妃塌。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正倚靠在塌上,望著滿園的明媚春光。
周圍的世界,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和燦爛的色彩,她卻臉色蒼白,一臉病容。無數(shù)條皺紋,如同細細的魚鱗,爬滿了她的臉頰。在那松弛的皮膚上,點綴著許多褐色的斑點。這些老年斑,似乎殘忍地說明了處在風燭殘年的她,正在茍延殘喘中。
只是這老太太卻面容寧靜,神態(tài)安詳。她瞇著眼,看著園中斑斕的色彩,聽著小丫鬟的歡聲笑語,嘴角擎出不約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著這些小丫頭,覺得自己這個大半截入土的老太婆子,好像一時也年輕了許多,松泛了許多?!崩咸珜χ磉叺膵邒?,低聲說道。
她的話語剛落,便瞧見一行人自花園中穿行而來。
他們越來越近,面目越來越來清晰。那些瘋鬧的丫鬟,早就斂氣摒聲,恭敬地退到一旁。老太太眼睛不大好使,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樣,只依稀看到了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行走其間。那抹奪目而耀眼的紅色,似乎壓掉天地間所有的顏色,如同燃燒的火焰般,點亮她渾濁的眼睛。
須臾之間,那抹令人心悸的紅色,便一路穿行到她的跟前。
“母親!”王斌雙膝跪地,嚅囁著嘴唇,艱難地喚道。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記憶中風華絕代的母親,竟如此之老了!
曾經(jīng)濃密如同海藻般的頭發(fā),如同已經(jīng)蒼蒼如同白雪。昔日美麗沉靜的面容,如今,皺紋多如田間溝壑,棕褐色的老年斑,更是無情地點綴其上。記憶中那豐蘊飽滿的身軀,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癟而佝僂。唯有那雙望著自己的眼睛,似乎還帶著記憶中的溫暖。
這一幕宛如鋼刀般,狠狠地扎向了王斌的眼眸。他直覺眼睛刺痛,淚水瞬間了模糊他的眼睛。
他跪行數(shù)步,緊緊地握住了老太太那如枯枝般的雙手。
“母親!母親!我回來了!”他連聲低喚,淚水潸然而下。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那皮膚松弛骨節(jié)突出的手上,激得老太太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十一,我的小十一!”老太太激動得渾身顫抖,她彎下瘦骨伶仃的身軀,一把扯住地上那人的頭發(fā),迫使他昂起頭。
那雙蒼老的手,顫抖著摸了上去,嘴里還喃喃地低語,“十一,我的小十一,是你嗎?莫非我又做夢了?”
話語剛落,她整個人往后一倒。
地上的王斌,臉色大變,他驚恐地竄起,一把摟著那干癟的幾乎沒什么重量的身子,瞪著那緊閉的雙眼,嘴里驚駭?shù)卮蠼?,“大夫,快請大夫!?p> 頓時,場面那個混亂不堪,簡直是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王琳瑯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倒不是擔心這僅有一面之緣的老太太,她憂心的是她的師傅。這母子剛一見面,老母親就——
想到這,她不禁打了寒顫。
若是這樣,那世人議論起來,絕不會是母慈子孝,而是忤逆不孝的兒子,一回建康,就大鬧刑場。一歸家,就氣死了老母親。倘若如此,那師傅該要承擔多少的壓力!世人的議論紛紛,閑言碎語,會不會像利劍一樣,無情地刺向他,將他扎個滿身窟窿,體無完膚?
想到這兒,王琳瑯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焦急地張望著,等待著,一顆心在胸膛里砰砰砰地跳個不停,似乎在做著加速度運動。好不容易等到御醫(yī)來到,她那剛剛緩過來的心,又不禁地懸到了空中。
時間在她的忐忑不安中慢慢地流逝。
“醒了,醒了!”
“醒了,老太太醒了!”
“老太太醒了!”
經(jīng)過的奴仆,一臉喜色,匆忙地奔了出去,似乎是要向各院各房報信。
候在偏房的王琳瑯,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這才驚覺自己背后竟是一身的汗。肚子里傳來咕咕作響的聲音,似乎胃酸在肚子里汩汩地冒著泡,卻偏偏沒有任何食物可以果腹。
餓,可真是餓啊!
這一放松下來,王琳瑯才意識到自己竟是大半日都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她捂著自己的肚子,眉頭不約皺成一團。似乎她已經(jīng)被完全遺忘在這里了。
餓,真餓,她覺得此刻自己簡直可以吃下一頭牛!
她悄悄地從偏房退了出去,準備自己去找點吃的。
此刻,無論是主子,還是奴仆,都在圍著老太太這個軸心轉(zhuǎn),估計一時半會,根本就沒有人會想到自己。趁著這個空隙,不如去填飽自己的肚子,這才是正經(jīng)!
云語
靜靜地坐著吧,我的心,不要揚起你的塵土。 讓世界自己尋路向你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