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趕緊起來!木盆里還有那么多衣服要洗,你自己倒是睡得挺安穩(wěn)!”
云瓊姝迷迷糊糊睜開眼,動了動腿,有些疼。
因為那里剛剛被人重重踹了一腳。
她沒有動,躺了一會后默默嘆口氣,緩緩掀開被子坐起來穿衣服,穿鞋。
不知怎的渾身都在叫囂地疼,特別是腰,仿佛下一秒就斷了一般。
好像之前行軍打仗都沒有這么累過。
記得昨晚好像是除夕,這些個浣衣苑的宮女把負責要洗的衣服都堆給了她,而自己卻都出去“沾喜氣”了。
她從天亮一直洗到天黑,沾床就著,以至于睡到現在才醒。
“我看她就是賤皮子,才來幾天就開始偷懶了?”
云瓊姝不說話,默默做自己的事。
“嘖,別理她,還把自己當皇后呢?也不好好照照鏡子...”
“自作孽不可活嘍!我們走吧,呸!該?!?p> 同屋的其他宮女帶著譏笑離開了,偌大的寢屋只剩了云瓊姝一人。
她隨手用木簪綰好頭發(fā),灰蒙蒙的銅鏡中,隱約能看見手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凍瘡,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裂個口子,冒著膿水。
云瓊姝活動活動身體,端著自己的木盆也推門出去了。
又是比平常多一倍的衣服。
面對她們的譏諷嘲笑,云瓊姝已經習以為常。
一個月前,皇帝虎符遺失,云家被告謀反,士兵從府中的密室里搜查出不少鎧甲兵器,又找到了拼在一起的完整虎符。
而自小就伺候云瓊姝一起長大的婢女清蓮,正是告發(fā)云瓊姝從鐘言盛身邊偷盜虎符的證人。
世態(tài)炎涼四個字,她算是真真地體會到了。
云家風光時,那些個大臣接二連三地送禮,登門拜訪,恭維的話變著花樣說,可云家落寞時,卻沒有一人敢站出來替云家說話,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生怕危及到自己。
就連最親近的婢女,都可以出賣自己。
可就在云老將軍收押進天牢等候發(fā)落的那天,竟暴斃了。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證據確鑿,原本戰(zhàn)功赫赫的云家一瞬間就成了蓄意謀反的奸臣。
鐘言盛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但是她錯了。
錯的徹徹底底。
云瓊姝跪在長安殿外苦苦哀求了一夜,卻換不來他一絲憐憫。
他的冷酷無情,讓她錯愕。
新帝登基,地方戰(zhàn)亂不休,這江山的一半都是她云瓊姝替鐘言盛打下的!為什么到最后會變得如此絕情!
——這些年來,你以為朕喜歡你,寵著你,給你皇后的位置是真心愛你?別做夢了,不過是看云家的面子罷了!實話告訴你,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朕都覺得惡心。
一字一字,猶如小刀,一下下地劃在云瓊姝的心上,血肉模糊。
這是她曾經深深愛著的人啊。
幾日后,鐘言盛下旨誅滅了云氏九族,卻唯獨留下她和她的弟弟云瓊昊。
但是她被廢除,成為宮中最卑賤的浣衣苑宮女,而她的弟弟也從三品將軍變成了馬場的苦役。
美曰其名,“贖罪”。
云瓊姝恨不得立即取了那帝王的腦袋。
但是她不能。
因為云瓊昊還在鐘言盛手里,那是云家唯一的男丁,她必須要保護好。
“你怎么洗的衣服?瞧瞧這全是泥,都給我重洗!”
一聲呵斥與鋪天蓋地朝她落下的干衣服打斷了云瓊姝的思路,她隨意撿起一件,上面的泥點是濕的,很明顯這是有人不久前故意抹上去的。
是個正常人都能看明白,她不信這宮女看不出來。
云瓊姝攥著衣角,許久未來口。
忍,為了弟弟她要忍。
總有一天她會洗清云家的冤屈,重新回到戰(zhàn)場,讓自己名昭天下。
并且狠狠打鐘言盛的臉。
云瓊姝將一件件用心洗好的衣服堆放在一邊,“我知道了。”
“哼,知道就好,這些衣服在中午之前沒洗完,你就別吃飯?!睂m女嫌棄地朝她吐了口唾沫,仰著頭走了。
手好僵。
寒風呼嘯,沒一會就將云瓊姝的雙手凍得通紅。
“嘶——”
一陣痛徹心扉的感覺從手上傳來,云瓊姝放下捶衣槌,低頭看了看。
原來是結痂的凍瘡又裂了。
這在曾經倒也沒什么,寒冬臘月出征沙場的時候她的凍瘡也經常復發(fā),但有上好的涂藥,三四天也就好了,所以她并沒有多在意。
如今她只是個宮女,手和她的人一樣低賤,哪還有靈藥伺候著?
云瓊姝吹了吹,忍著痛繼續(xù)洗衣服。
饑一頓飽一頓的度過了一個月讓她知道,今天不管怎樣又要餓肚子了。
因為就算洗完了這些衣服,也會有新的一盆放到她的面前。
這都是拜那個男人所賜。
云瓊姝之前有多愛鐘言盛,現在就有多恨。
想著,手上的力度越來越重了,仿佛將盆里的臟衣服都當成了鐘言盛。
正午過后,渙衣苑的池子旁只剩了云瓊姝還在繼續(xù)搓洗,洗好的衣服堆成一座小山,而還沒洗的,又是一座小山。
等她全部洗完去晾好再回來,桌上的飯菜早已收拾了下去。
“咕嚕——”
肚子還是不爭氣的叫了。
早上起晚沒趕上吃,午飯又省去了,保不齊那些人會不會刁難她,連晚飯都不會讓她碰一口。
“嘖,怎么,想吃飯?”
其中一個宮女趾高氣揚地走到云瓊姝面前,指了指門口的方向,“看門犬的碗里還有一點,你要不要去吃???”
“......”
云瓊姝臉色鐵青,轉身走到墻角處坐下,面對身后她們的譏笑怒罵,只好捂著耳朵,把頭深深埋在膝蓋里。
也不知道云瓊昊怎么樣了。
自己都是這樣任人欺負,想必他在馬場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心頭一酸,云瓊姝硬是逼著自己把眼淚憋了回去。
哭,哭有什么用?
哭就能解決一切問題了嗎?
“哎...”
好像有人在小聲叫她。
云瓊姝抬頭,左右望了望,發(fā)現石燈后面躲著一個女孩正朝她招手。
她起身走過去,蹲下道,“有事?”
“喏,這個給你。”女孩從懷中取出半塊已經風干的饅頭塞給云瓊姝,“我知道她們天天欺負你,所以就偷偷給你留了一點,別嫌棄啊?!?p> 云瓊姝有些發(fā)愣,呆呆地望著手里的硬饅頭。
半晌,她咬了一口,隨后狼吞虎咽地吃光了。
說不餓,這是假的。
“你慢點吃啊,要不要我去給你弄些水來?”
云瓊姝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你?!?p> 那女孩咧嘴一笑,在她身邊坐下,“沒事啦,我們都是宮女,同病相憐嘛!”
同病相憐...
女孩又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歪頭問道,“你真的是那個百戰(zhàn)百勝的皇后娘娘嗎?”
云瓊姝一愣,隨即抬手捂住了對方的嘴,“噓,別讓人聽見!”
“我就是問問你啦,我爹,我娘經常和我講你打勝仗回來的故事...”
“不許再往下說了!”
云瓊姝不想讓無辜的人因為自己而“喪命”。
現在她這個皇后娘娘曾經的過往,怕是都成了宮中的禁忌。
女孩沉默了一會,然后一臉篤定地開口,“我相信你,不會做出那種事的?!?p> 她說的自然是云家謀反那件事。
云瓊姝這才認真地打量起面前的這個女孩。
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面色發(fā)黃,精瘦精瘦的,一看就是百姓家的孩子被送進宮來,月銀好補貼家用。
算算自己也二十二了,像她那么大的時候,怕是自己已經陪鐘言盛開始征戰(zhàn)沙場了吧?
罷了罷了,怎么又想起他來了...
“你為什么信我?”
連深愛了十幾載的人都不信,這個剛和她認識不到一刻鐘的女孩為什么就如此相信?
“沒有為什么,就是相信你,因為你是巾幗女將軍,是救國的大英雄,大英雄是不會做壞事的?!?p> 雖然說的比較幼稚,但是云瓊姝好感動,感動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叫馨兒,以后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望著對方眼里的光,云瓊姝不想拒絕。
她想起了當初的清蓮,不也是這副天真的樣子嗎?
可心呢,卻是黑的。
她伸手蹭了蹭馨兒臉上的泥,笑了。
那是她被廢后一個月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當然可以。”
“太好了!”馨兒高興地跳起來,“那...那你能教我?guī)渍袉??就簡單的就行,我爹說我笨笨的,什么也學不會...”
怎么會很笨?連一個剛認識的人都相信云家是清白的。
“可以啊,有時間我就可以教你!”
云瓊姝站起來,望了望天,午休時間馬上就過去,又要開始洗那些衣服了。她朝馨兒招招手,“我們走吧?!?p> “嗯嗯嗯!”
馨兒也站起來,明顯比云瓊姝矮了半個頭,她們二人剛走過去,就看見幾個宮女把自己要洗的衣服倒進了云瓊姝的木盆里。
“喂,你們干什么!”
馨兒想沖上去理論一番,卻被云瓊姝一把拉住。
“罷了,沒事的?!?p> 那幾個宮女沒有慌張,倒是十分自然地拍拍手,挑釁地看了一眼云瓊姝轉身走了。
馨兒跑過去,將那盆已經多到溢出來的臟衣服分了一半放到自己盆里。
“哎,不用...你洗你自己的就行...”
馨兒憤憤放下盆,皺著眉道,“她們也太過分了!你就這么一直忍著,讓她們欺負嗎?”
云瓊姝苦笑一聲,反問道,“你以為我想嗎?”
若不是顧及云瓊昊,她這個錙銖必較的性格怎會放過她們?
“馨兒啊,你不懂。”云瓊姝搖了搖頭,將她搬過去的衣服又拿了回來,“以后不要再替我出頭了,這樣對你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