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煙宮內(nèi)。
葉錦瑟握著一卷書,眼睛看著上面的字,可思緒早已跑到了別處。
“嘩啦——”珠簾輕響。
婢女粉翠似乎很高興地走到她面前,道,“皇上身邊的裴大人來了!”
誰知對方臉上沒有半分欣喜,倒是生出了幾分厭惡。
“就說本宮正在午睡,不見?!?p> “???”粉翠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又聽見撥珠簾的聲音,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裴筠。
“屬下給蓮妃娘娘請安?!?p> 葉錦瑟放下書卷,揮退了婢女,冷聲道,“你怎么來了?這醉煙宮可招待不了你?!?p> 她是云瓊姝打小玩到大的伙伴,和鐘言盛也算是早早相識。
小時候被鄰家的男孩子欺負(fù),都是云瓊姝沖過來挨個“暴打一頓”替她出氣,打到人家哭喊爹娘,跪地求饒才肯讓他們走。
云瓊姝成了皇后,她知道鐘言盛心里只有一人,后宮的那些女子不過是擺設(shè),所以她為了陪著云瓊姝,互相還能有個照應(yīng),犧牲了自己后半生的大好時光,決定進(jìn)宮當(dāng)妃嬪。
因為葉錦瑟愛蓮花,所以鐘言盛便賜了她蓮妃的位置,不高不低,但是得皇上賜字的,后宮眾妃之中,她是獨一個。
曾經(jīng)她與顧傾嫣平起平坐,更何況還有云瓊姝替她撐腰,對方不敢造次,但現(xiàn)在云家落難,顧氏一族一人得勢,雞犬升天。
想來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像之前那么安穩(wěn)了。
云家出事的第一天,云瓊姝就找到葉錦瑟,告訴她千萬不要淌這趟渾水,免得把自己與葉家攪進(jìn)來。
她答應(yīng)了,因為她相信鐘言盛,一定會站在云瓊姝這邊,還云家一個清白。
若是知道最后事情會演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葉錦瑟定不會坐視不理,就算自己被攪進(jìn)去,一同成了宮女,也比云瓊姝一人受苦,而自己還在享福的好。
裴筠還是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屬下…是來送藥的。”
葉錦瑟挑眉,“藥?”
裴筠掏了掏袖子,從里面拿出一個小瓶子,“這是治凍瘡效果最快的藥膏,皇后…云氏之前也是一直在擦這個藥,屬下偷偷去太醫(yī)院要了一瓶,皇上不知道的。”
好吧,實際上,就是鐘言盛派他去拿來送到醉煙宮的。
葉錦瑟接過看了看,又拔開塞子聞了一下,確認(rèn)是治凍瘡的藥后,才蓋上抬頭道,“姝兒的手…”
裴筠深吸一口氣,“很嚴(yán)重,再不治怕是要…廢…”
“什么?。俊?p> 葉錦瑟拍桌而起,她明明記得去年她都沒有復(fù)發(fā),怎么一下子就變得這么厲害?
“都是你的好主子,都是他下旨害了姝兒!”葉錦瑟憤憤指著裴筠,“姝兒若有三長兩短,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裴筠被說的不敢出聲,葉錦瑟橫了他一眼,“本宮會將藥送給姝兒的,至于你,還算有點良心?!?p> “那,那屬下先告退了…”裴筠連連拱手,頭也不回逃似的匆匆離開了醉煙宮。
粉翠瞧著裴筠沒待一會就離開了,不由得走進(jìn)屋,小聲問道,“娘娘,裴大人都說些什么了?”
對方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只是開口吩咐道,“一會你去庫房找一件厚實點棉被送去渙衣苑給姝兒,聽到?jīng)]有?”
“您要…做什么?”
“我一會要去一趟浣衣苑?!?p> 粉翠聽后張大了嘴,“娘娘您是忘了皇上下令誰也不準(zhǔn)憐惜云氏,否則違令者一律宮規(guī)處置了嗎”
誰也不準(zhǔn)憐惜云氏?宮規(guī)處置?
那她可不管。
葉錦瑟的秀眉緊皺,“那你就讓本宮坐視不理,任著姝兒被欺負(fù)…”
話還未說完,只見粉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娘娘,奴婢知道您與云氏情深義重,似親姐妹一般親近,但是您萬萬不可寫?。⊥庖槐蝗俗プ“驯?,臨禍的可不是您一人,是整個葉家啊!”
“……”
粉翠說的對,若是沒被人看見還好,若是叫有心人看去了,那她可就把葉家害慘了!
“娘娘,您要事事都以葉家為重,至少云家還有一個男丁,但葉家只有您這么一個小姐啊…”
“可是…”
沒錯。
她在,葉家則在。
她若是出事,葉家也跟著一起出事。
但她葉錦瑟若是沒進(jìn)宮為妃,沒有云瓊姝去求鐘言盛,葉家哪里來的扶搖直上,平步青云?
滴水之恩自當(dāng)涌泉相報,結(jié)果到最后一個個卻成了縮頭烏龜,不敢進(jìn)言了?
葉錦瑟看了一眼還跪著的粉翠,開口道,“起來吧,本宮知道你這都是為了葉家著想。”
“謝娘娘…”
葉錦瑟按了按眉心,“那就夜間再去吧?!?p> “娘娘…”
“你不用再勸我了,”葉錦瑟疲憊地抬手,“我非去不可?!?p> 粉翠癟嘴,只得道,“是。”
長安殿。
鐘言盛放下最后一本奏折,站起來抻了個懶腰。
“皇上…”裴筠如釋負(fù)重,“屬下活著回來了…”
鐘言盛轉(zhuǎn)頭,“你沒說是朕讓你去送的吧?”
“屬下哪兒敢?!?p> “那就好。”
裴筠抬眸看了看鐘言盛,最近這段時間,自家主清瘦了不少。
他永遠(yuǎn)記得下旨廢后那夜,鐘言盛喝的爛醉,都說醉了酒便會忘記一切悲傷,可他卻沒看出主子有半分快意。
天意弄人啊。
裴筠長嘆一聲。
真希望這一切都快點過去…
夜晚,北風(fēng)呼嘯,大雪紛飛。
云瓊姝獨自坐在院中,洗著還沒洗完的衣服。
手早已被凍僵了,感覺不到水的冰冷。
“怎么還在洗?。坎灰愕氖至藛??”馨兒撐著一把傘跑出來。
云瓊姝回頭,抬起胳膊推了推她,“夜里太冷了,你趕緊進(jìn)屋,別染了風(fēng)寒…”
“你還知道冷?”馨兒抓起云瓊姝的手腕,心疼地道,“你看看自己的手都成什么樣了?她們哪一個人手上的凍瘡有你的嚴(yán)重!”
裂口的裂口,化膿的化膿。結(jié)痂的地方少之又少,舊傷添新傷。
云瓊姝抽回手,捶了捶腰又繼續(xù)低頭搓洗,“只剩兩件了,我一會就回去?!?p> 馨兒嘆口氣,“你怎么這么倔啊?”
倔嗎?
云瓊姝一笑,“天生的,沒辦法?!?p> 被逼的,沒辦法。
“那我回去了…早點回來,屋里有熱茶,我給你留一杯暖暖手?!?p> “好。”
馨兒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才起身走進(jìn)屋。
雪似乎越下越大,風(fēng)呼呼地在耳邊吹過。一陣熟悉的疼痛再次傳來,云瓊姝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又有哪個地方裂開了。
“姝兒!”
云瓊姝一愣,手上的衣服滑落到木盆里,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隨后,一股溫暖從背后蔓延開來,云瓊姝回頭,是葉錦瑟將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來嗎?你怎么過來了?外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葉錦瑟沒有回答,直徑拉過對方凍得紅彤彤的手,低頭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裴筠說的沒錯,若再不抹藥,手怕是就廢了。
“這怎么弄得?”
云瓊姝抽回手,別過頭,“你別管了?!?p> “我不管誰管你?”葉錦瑟連忙從袖子中掏出兩瓶藥,塞進(jìn)云瓊姝慘不忍睹的雙手中,“你的凍瘡又復(fù)發(fā)了,這藥是貢品,效果極好,你每天晚上都擦些上去,幾天就恢復(fù)了?!?p> 云瓊姝拿起來看了一眼,那瓶身上的金紋就昭顯出它的價格不菲,她遞了回去,搖頭道,“我不能要?!?p> 這若是拿回去被她們發(fā)現(xiàn)了,免不了要大做一番文章。
葉錦瑟氣的都要哭了,“不能要?那你的手呢?也不要了嗎?”
“還有兩個多月,熬過這一冬,等春天來了也就一點點好了?!?p> “你每天這么個摧殘法,怕是熬不過這個月傷口就潰爛了!”
“錦瑟,你就別管我了,算我求你了行嗎?”
葉錦瑟黯然垂下眼簾,淚水落在云瓊姝的手上,引得對方一顫,“對不起...”
云瓊姝青色的薄唇艱難扯出一抹微笑,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別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畢竟樹大招風(fēng),云家過于耀眼,自然有人心存嫉妒,所以使計陷害?!?p> “我爹若不是云伯伯在朝上進(jìn)言,哪能從一個地方小官變成如今的工部尚書?可是他竟然在云家落難的時候選擇旁觀,是我們對不起你...”
云瓊姝苦笑。
朝中那些老狐貍,她早就見識過了。
“沒關(guān)系,我不怪你。大臣們不都選擇了明哲保身?謀反是重罪,誰敢輕易替云家辯白呢?”
就連她,不是也未換得那個男人一絲憐憫嗎?
粉翠四下望了望,小聲道,“娘娘,我們該回去了。”
“再等等...”
云瓊姝將身上的斗篷解下來披在葉錦瑟身上,“聽粉翠的,快回去吧,別叫人抓了把柄。還有,以后別再過來了?!?p> “你先答應(yīng)我上藥,我就再也不來看你了...”
她伸手,掌心里躺著兩個精致的藥瓶。
云瓊姝頓了頓,還是接過緊緊握在手中,鄭重地開口道,“謝謝?!?p> “沒人幫你的時候,照顧好自己?!比~錦瑟抱住云瓊姝,眼里滿是不舍。
“娘娘,我們真得要回去了...”
葉錦瑟站起來,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抹了抹淚水,轉(zhuǎn)身走了。
“保重。”云瓊姝望著她的背影,輕聲開口。
那是對葉錦瑟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