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洵如是想著,便按耐住直接撬開王體乾腦子的想法,放低姿態(tài)詢問道。
“中官大人,孤久在中州一隅之地,孤陋寡聞久已,還望賜教一二?!?p> 王體乾瞥了這個中年胖子一眼,發(fā)現(xiàn)他已然上鉤,也就不再遲疑,將事先和魏忠賢等人的密謀和盤托出。
“今新皇登基,已是親近東林,而東林多與殿下有嫌隙,老奴聞言,殿下之富貴,東林已是憤恨久已,有人想向陛下上書彈劾殿下。”
王體乾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再看福王,已是面露焦急之色。
心道,這貨果然如九千歲所說,色厲內(nèi)荏,草包一個,一遇大事就麻爪,怪不得當時東林黨看不上這個王爺。
但東林黨看不上,閹黨卻喜歡這樣的皇上,無他,唯好控制爾。
換句話說,要是福王真是英明神武之輩,魏忠賢也不會在此刻派王體乾冒險來找他。
皇上太過英明,那就沒魏忠賢的宦官流啥事了,徒為別人做了嫁衣。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福王雖然胖且不愿意動腦,但是對于錢財這一塊卻是看顧的緊,自己王府有多少銀子,他可是一清二楚。
不說富可敵國,但是比皇帝內(nèi)帑有錢,他還是很有把握的。
當年他那絕世好爹可是把內(nèi)帑掏空了給他不算,還整天琢磨從戶部要錢,戶部不給,后來又派太監(jiān)去收礦稅鹽稅和茶稅給他補貼家用的。
此時聽聞東林黨那些窮酸盯上了自己的富貴,不覺就有些慌張。
一提起東林黨,福王就有些創(chuàng)傷后遺癥。
當年要不是那些窮酸子,此時坐在大殿之上的就是自己了。
自己那個短命的大哥和侄子估計早就哪涼快哪待著去,更沒有朱由檢這個毛頭小子的事了。
想到這里,福王就有些憤恨加緊張,顧不得氣度,張口就道。
“那群酸子又聒噪什么了?”
王體乾見福王上鉤,心里暗笑,還是九千歲看的準啊。
“老奴聞言,有人要彈劾殿下富貴優(yōu)待過甚,尤甚于圣上,以至君臣不分,這大明到底是陛下的大明還是福王的大明。”
話音未落,茶盞落地的聲音便驟然而起,卻是福王失神。
“這這這,這是血口噴人,這是挑撥天子與孤的關(guān)系,居心叵測,軍心叵測,該殺該殺,統(tǒng)統(tǒng)該殺。”
福王激動地站了起來,嘴里不住的咒罵。
他與東林黨因立儲一事,本就有著深仇大恨,此時又聞他們要陷害自己,直接便氣炸了肺一般,到忘了考慮此事的真?zhèn)巍?p> 對于東林黨這個世仇,他向來會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們,打心里覺得這事,他們肯定做得出來。
當下急得團團轉(zhuǎn)轉(zhuǎn),大喊要即刻進宮面圣,自陳情弊。
王體乾聞言,忍住發(fā)笑,忙將其勸了勸。
“殿下,老奴只是聞言,此事尚未公開,您就進宮面圣求寬恕,豈不是不打自招,先不說此事如何,但一頂結(jié)交近臣,窺伺朝政的大帽子你不接也得接了?!?p> “老奴死不足惜,但殿下恐怕也落不了好。”
福王果然是個沒注意的,三兩句話就被說的泄了氣,徒自坐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fā),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見福王這樣子,王體乾覺得今天這把火煽的可以了,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告辭。
王體乾走了以后,福王仍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要找人開解一番,卻發(fā)現(xiàn),除了飛鷹走狗的酒肉謀士之外,身邊并沒有一個可用之人。
這也不怪福王,要怪就怪朱允炆和朱棣,由于藩王造反的那些狗屁倒灶之事,導致大明皇帝對藩王的警惕性很高。
花天酒地魚肉鄉(xiāng)里可以,但是臥薪嘗膽愛民如子不行。
于是經(jīng)過多年的熏陶,藩王為了自保,不敢流露出半點賢達之色,時間一長全成了些酒囊飯袋之輩。
而真正有才之人也不會甘于陪著藩王日日胡天海地的,久而久之,身邊全剩下些趨炎附勢的無能之輩。
福王在腦子里想了一圈,伸手指頭扒拉了一遍,發(fā)現(xiàn)身邊也就這個管家劉錚還好點。
劉錚是陪著福王長大的,以前是宮里的太監(jiān),福王就藩后,也跟著去了河南。
一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而且在宮里待過,了解官員那一套,又經(jīng)歷過國本之爭,算是福王身邊腦子最聰明的了。
此時劉錚靜靜的侍立一旁,腦子飛快的轉(zhuǎn)著。
先不說此事的真?zhèn)危瑔尉褪撬径Y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深夜來訪密告福王一事,他就覺得有些蹊蹺。
異地藩王和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按說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之前也沒有什么交往,不知王體乾為什么要賣福王這個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劉錚畢竟已多年不在宮廷之中,早就遠離了政治紛爭,所以也并沒有想出緣由。
“殿下,不必太過驚慌,此事真?zhèn)芜€不清楚呢,切不可自亂了陣腳,且容明日咱家去打探一二?!?p> 見自家王爺有些慌了心神,劉錚只能現(xiàn)行勸住。
既然看不清楚這里面的道道,索性就先不動,待背后的牛鬼蛇神跳將出來,就一清二楚了。
劉錚原是萬歷時期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陳矩的門下,是陳矩的壓在福王身上的后手。
本來是想跟著福王打個翻身仗的,沒成想最后敗給了東林,劉錚也就自此遠離了政治中心。
但當年陳矩言傳身教的那些,卻還印在腦子里。
此時為福王的謀劃,也算是比較高明的了。
敵不動我不動,敵要動我先動。
但是劉錚沒想到的是,敵人動的比他預(yù)想中要快的多。
因為第二天,劉錚還沒找到以前宮里的舊友詢問此事,一個驚人的消息又傳來了。
朝中的一個清流,把福王給彈劾了。
彈劾的內(nèi)容,和王體乾告訴福王的大差不差。
此人名叫王翰,是個萬歷年間的進士,一直在京任職,先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九年期滿考評合格的,按說應(yīng)該能直接拔兩級,好的話直接外放上等府,做個五品的知府大人,或者在六部做個五品的郎中。
但是王翰比較倒霉,在翰林院坐了九年的冷板凳,還是一個庶吉士。
原因自然是被大佬們的黨爭給傷及無辜了。
當初,王翰作為清貴的翰林庶吉士,自然是堅定的東林一脈,但是隨著楊漣等東林大佬的倒臺,王翰自然也被波及了。
幸運的是,他只是個七品的庶吉士,根本就沒入了閹黨的眼,雖被波及,但是卻沒有被趕盡殺絕,但是冷板凳是坐定了。
所以,九年考成期滿,王翰在翰林院一動不動。
本來是求仁得仁的事,王翰對此并不在意,想著等閹黨垮臺之后,自己肯定能受重用。
但無奈家里實在不富裕,翰林院庶吉士又是個比清水衙門還要清的職位,一年除了那點薪水,也沒什么能撈錢的地方。
京城居大不易,王翰一家為此沒少受罪,經(jīng)常被迫搬家。
直到有一天,老婆實在受不了了,大罵王翰窩囊廢,守著節(jié)操當寶,卻不顧家人死活,圖名有個屁用。
然后老婆帶著孩子就回陜西老家種地去了。
王翰看著家徒四壁、孤身一人的破敗院落,大醉了一場。
醒來后就去找了崔呈秀,沒多長時間,他果然就升了戶部郎中。
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當上郎中不久,他又上了一封奏疏大罵魏忠賢。
時人都稱這小子是個漢子,然后等著看他的笑話,果不其然,這小子隨后就被關(guān)進了刑部大牢。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這小子關(guān)了沒多長時間,就被放了出來,仍任戶部郎中。
從此以后,王翰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東林骨干分子,清流人士。
世人雖不知這里面的門道,但還是非常敬佩他的。
所以這次王翰又上書彈劾福王等藩王貪婪無度、顯貴非常,再聯(lián)系他之前彈劾閹黨的事跡,一時又名聲大噪。
王翰為國為民,剛正不阿的形象瞬間呼之欲出。
而且現(xiàn)在閹黨有些勢微,個別傻不愣登的翰林清流們,見此時機,也紛紛上書,要求整治藩王,個別激進的甚至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強烈建議削藩,唯恐天下不亂。
得益于大明建國二百多年來歷代藩王的劣跡斑斑,再加上背后有人刻意操弄,一時間輿論滔滔,廟堂之上、江湖之遠關(guān)于是否削藩的議論,不絕于瓦肆。
在輿論的可以引導下,天下百姓大有將朱由檢當盛世賢王的意思。
群情激憤之下,進京吊孝的藩王們開始坐立不安,四處串聯(lián),打聽消息,商量對策,一個個或惶惶或憤慨,但對于朱由檢的恨意卻是統(tǒng)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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