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宿塵擠上除凡的轎攆時,除凡露出了輕快卻又極為不經(jīng)意的一笑。
當莫宿塵輕輕靠著轎壁睡著時,除凡不動聲色地把她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切完成得行云流水又不易察覺。
天知地知,除凡知。
當莫宿塵暢快淋漓地睡了一覺后對著除凡問自己為什么睡在這了,除凡只正襟危坐,若無其事地說:“你……自己睡著睡著靠過來的?!?p> 莫宿塵的臉頰上靜悄悄地飄上了兩抹極為不自然的紅暈。
顯然她從未倚靠過男子的臂膀,雖久囿于病弱,除凡的肩膀依舊寬闊有力,靠起來倍兒舒服,著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旅途休憩地!可她似是忽然想起來了什么,霎時間慌亂如麻,只覺得身為醫(yī)者還讓自己的病人如此受累著實不好,又害怕除凡趁此時機讓她把脈,于是只呆楞在原地,略為拘謹無措地看向除凡。
千萬不要讓我開藥,會露餡的,藏不住了,怎么辦啊……
莫宿塵的心聲似是要大到整支隊伍都聽得見。
更何況她身邊坐的是綏光國中亂世而立,眾臣紛紛倒戈相助的除凡。
看著眼前格外嬌俏,翩然可愛的女子,若想要把她立為帝后,還須走過重重羈絆。身份不明,來路不明是大臣們設下的第一道坎兒。一無顯赫家世,二無權(quán)臣撐腰,又是敵對陣營最能拿來攻陷之處。
一心政事的七皇子金屋藏嬌了個紅顏禍水。
若是口風放到綏光國的街頭巷尾,非但是朝臣不服,民怨載道才是最難解決的。
向來不為外事所擾,沒有弱點的除凡——此時卻堂而皇之地將莫宿塵宣之于眾,就相當于把自己的背部致命處光明正大的告訴了敵營。
此舉非但不明智,反而會要了她的命。
首先要給她身份,才能一步一步,走向那至高無上的位置,我能給她的最好的位置。除凡正如是細細思量著,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打著轎壁,卻未料到莫宿塵正偷偷摸摸地往車下溜去。
她鬼鬼祟祟的樣子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除凡無意識地拽了拽她天青色衣衫的袖尾,等他反應過來時,眼前已然是一個帶著三分憨態(tài),七分疑惑的莫宿塵。
場面一度凝固,甚至比那秋葉還要蕭瑟幾分。
“或許,你想聽聽綏光國的故事?”
莫宿塵只心下一松,還好不是藥方??!當即卸了口氣癱在自己的那方位置上,眼神示意除凡——你隨意,不是藥方啥都行。
除凡雖未心領神會,但看她一臉放松,甚至有些樂得自在的樣子便也都猜到七七八八,于是為了讓莫宿塵繼續(xù)愜意地待在轎攆上,除凡只從綏光國的上一輩兒講了起來……
可這上一輩的故事,才是如今綏光國的禍事源來。
綏光國如今的局勢是兩方對陣,各自為政。沒有帝王坐鎮(zhèn),大皇子和七皇子各有一批鞏固的擁躉者,朝中的大臣們紛紛倒戈站隊,極少數(shù)在明哲保身的同時還能做到不偏不倚。分管刑獄,農(nóng)桑,百戶的各大掌司,皆聽令于大皇子手下。而分管賦稅,營工,軍事的幾位掌司,皆聽命于七皇子手下。由手中的籌碼來看,似是七皇子更勝一籌,但具體細分到樂禮、史錄、監(jiān)察等大卿之列時,反而是大皇子手中所握更多。而眾人皆都擇隊而行,抱團取暖時,唯有一人不為所動,獨濯濯于世外。此人即是——顧為堅,綏光國的上相,主掌政事,坐擁其間一席不敗之地,手下還零零散散跟了少許朝廷太公,皆是侍奉于兩朝的老者,樹大根深,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于是顧為堅這一支方能在險惡詭譎的局勢中獨善其身,兩不相幫。
至于為何這顧為堅非要做這不偏不倚的頭兒?答曰二字:制衡。
其間與前朝牽連廣泛,原本大相顧為堅暗暗扶持的七皇子卻不是他所想的——能夠輕易掌控的傀儡,原本不聲不響,甚至久病纏身、無所作為的七皇子反而一直以來都是扮豬吃虎的主兒,上位后快速將深埋朝中的暗線歸攬統(tǒng)一,攪得顧相的大好棋局一盤亂象,已然無法掌控。而就在朝局萬象歸一,大統(tǒng)于七皇子時,曾經(jīng)被誤以為在前朝中死去的大皇子卻忽然而至,如一葉秋楓擾亂了整面湖水。顧相見狀,只好退而求其次,為大皇子暗暗推波助瀾,令朝局如今呈一平分秋色的態(tài)勢,為的就是那制衡之道。可有顧相在暗中相幫并不算好事,他想要的不過是坐收漁翁之利,因而一碗水端平,誰也不能勝誰半分,這般暗斗才算是平了顧為堅心頭的那桿稱。他的不偏不倚,才是這朝局亂象叢生的根源。
然而上一輩兒的故事可是比這一輩兒的精彩得多,大戲是目不暇接,而結(jié)局卻凄厲慘烈。
若是細細講來,怕是江山美人皆失于他人手,悔不當初也罷,輕信小人也罷。總之是一盤亂棋,令人聞之傷心,聽之垂淚。
前朝的帝王名為除翊,原本是個勵精圖治的少年天子,正為時任眾人所看好。當時的朝局正一派清明,各掌司和大卿都各司其職,從未僭越。而那位少年天子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有了顧為堅這個從小的玩伴,長大后的肱骨之臣。除翊從未猜忌過顧為堅,甚至朝局紊亂之時,他都尚未發(fā)覺一切都是上相在暗中攪弄風云。他從未疑心過他,而顧為堅也曾鞠躬盡瘁,勤勤懇懇,未曾對政事出過一絲錯漏地輔佐除翊治國,直到那個人的出現(xiàn)——懷蘭夏。
她是宮中一次祭祀時在方壇外撿來的女子,原是臟兮兮的,卻沒想到洗得白凈后竟明艷動人。而這個如從天降的女子不費吹灰之力就俘獲了除翊這個年少帝王的心,而他從未想到——顧為堅才是那個撿了女子回來的人,早在那時顧為堅就對這個分外惹人憐愛的女子動了情……往后兄弟二人在就你不知我不言的境地下漸行漸遠。
懷蘭夏與除翊的相愛原本動人,二人也誕下了一個極為聰慧有靈氣的皇子。此時顧為堅已明了自己再無可能,便斷心舍念,再不想她。隨著年歲漸長,懷蘭夏的美貌再不復當年盛景。當時宮中又恰巧新進了一批美人,從南幽國進貢的付溫香正值韶華,眉目間皆是婉轉(zhuǎn)動人,不過一段柳葉舞便輕易擾亂了帝王的心。除翊棄了懷蘭夏,轉(zhuǎn)而擁付溫香入懷……許是色令智昏,或是久處厭倦,除翊竟對懷蘭夏斷得干凈。
后來一次闔宮游行時,顧為堅看到了獨自垂淚的懷蘭夏,當年那般惹人憐愛的她早成了他心頭抹不去的朱砂。她是他奉若珍寶還來之不及的夢,而如今卻在除翊的手下愈漸憔悴。既贏了她的心,便該珍之寵之,那個曾經(jīng)冰肌玉骨手若柔荑的女子如今的容顏卻蒼白無力,顧為堅表面上雖波瀾不驚,但心下卻是恨極了這個無情的帝王。多年積攢的怨恨在此時終于驚起萬丈波濤,顧為堅終于開始策劃一場眾人都無法預料的驚天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