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簡單收拾了行裝,跟著莫化前往京城。
月上中天,流光飛舞,我們找了家客棧,一個店小二慌里慌張的跑出門,撞到了莫化,一副神情緊張的樣子。
莫化拉住他,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店小二說:“有人被殺死了,我去報官。”
莫化問:“是什么人被殺?”
店小二說:“今天店里住進(jìn)來一個戲班,晚飯的時候班主讓小的去叫戲班的角兒吃飯,小的發(fā)現(xiàn)那人死在房間里,班主就讓小的報官去。”
莫化放開他,他急急忙忙的跑了。
我們走進(jìn)客棧,就看到一個白凈的男子在和店主說:“官爺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進(jìn)去?!?p> 不一會兒,小二帶著兩個捕快進(jìn)來,其中一人看到了我,忙走過來作揖,“容姑娘?!?p> 我認(rèn)出他,是陸云的下屬,叫楊嘉。
“楊捕快怎么在這兒?”
楊嘉說道:“屬下已經(jīng)調(diào)來金渤縣當(dāng)差。容姑娘怎么在這兒?”
我:“要去京城,途經(jīng)此地住店,聽說這里發(fā)生了人命案子。楊捕快辦案要緊,我就不耽誤你的正事了?!?p> 楊嘉點(diǎn)了一下頭,這才轉(zhuǎn)身走向店主和白凈男子,一臉嚴(yán)肅,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凈男子說:“小人是喜樂班的班主穆風(fēng),我們今日入住這家客棧,晚飯的時候小人讓店小二去叫我們戲班的名角兒何七月吃飯,店小二發(fā)現(xiàn)何七月被人割喉死在房間里,是小人讓店小二去報官的?!?p> 楊嘉:“都有誰知道這事?”
穆風(fēng):“店小二和小人,后來小人告訴了店主,哦,對了,小人讓戲班主事魏亭守在房門口不讓任何人進(jìn)去破壞現(xiàn)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知道?!?p> 楊嘉:“小二帶我們?nèi)ズ纹咴碌姆块g?!?p> 店小二忙說:“是是是。官爺請。”
他們向后院走去,我和莫化也跟在后面,想知道個究竟。何七月住的是上等房,一個單獨(dú)的房間,戲班其他的人則都住在前院偏房。一個膀大腰圓的男子立在上等房門口,大概就是班主所說的魏亭吧,他看到捕快來了,趕緊退后兩步讓出門。
楊嘉看看他,“你是魏亭?”
他道:“是?!?p> 楊嘉:“你一直在這兒?”
魏亭:“我和班主來找何七月,店小二說何七月被人殺死了,班主讓店小二報官,讓小人在此看守房門?!?p> 楊嘉:“有人進(jìn)去過嗎?”
魏亭:“沒有?!?p> 楊嘉回頭看向班主,“你進(jìn)去過嗎?”
穆風(fēng)搖頭,“沒有。”
楊嘉推開房門,我們看到死者坐在化妝桌前面,正對著一面鏡子,咽喉被割開,臉部扭曲的栽倒在桌面上。他的腳下有一盒胭脂,脂粉灑得滿地都是。
莫化對我說:“看來兇手是何七月認(rèn)識的人。”
我問:“你怎么知道?”
他說:“雖然窗戶和門都在何七月背后的位置,但無論人是從門進(jìn)還是從窗戶進(jìn)來,通過鏡子何七月就能看到兇手,如果是陌生人,他可能就回頭了?!?p> 楊嘉問穆風(fēng):“死者和戲班其他人是否有糾紛?”
穆風(fēng)說:“這,小人不清楚,應(yīng)該是沒有吧。”
楊嘉要挨個找戲班的人詢問,我把店小二叫到一旁,問他:“小二,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死者的,再給我說說吧。”
他說:“到晚飯的時候,班主讓我去叫何七月到飯廳吃飯,我在他房間外敲門,沒人應(yīng)答,我就推門進(jìn)去了,他好像已經(jīng)沒氣了,我趕緊關(guān)上門出來,原本是想告訴店主,讓店主拿主意,可是在外面碰上了往這邊來的班主和戲班主事,我就把我看到的情況告訴了他們,班主讓我馬上去報官。”
我:“你再回憶一下,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尸體后是怎么和班主還有戲班主事說的?”
店小二想了想,慢吞吞的說:“我對他們說,‘何七月被人殺死了’?!?p> 我:“就這些嗎?你再好好想想?!?p> “就這些,沒錯的。”他又點(diǎn)點(diǎn)頭。
我:“你沒有說何七月是怎么死的?”
店小二肯定的說:“我沒說?!?p> 我看向楊嘉,他看看我,眼睛一亮,轉(zhuǎn)頭看向班主,“你在我們來之前沒有進(jìn)過房間,你又是怎么知道何七月是被人割喉的?”
班主心神大震,渾身哆嗦,嘴里不知在念叨著什么,奪門而逃,被莫化一腳踹翻在地。楊嘉和另一位捕快,迅速上前將他捆綁起來。
原來是因為何七月想跳槽到其它戲班,班主多次與他商談無果,便起了殺意。他本以為自己的一番操作可以洗脫嫌疑,可還是在無意中說漏了嘴。
楊嘉過來又是深深一揖,“今日能破案多謝容姑娘提醒。”
我:“我只是好奇一問,楊捕快便從中發(fā)現(xiàn)了班主的言語漏洞,及時破案,容兒甚是佩服?!?p> 楊嘉笑了,“這客棧發(fā)生了命案容姑娘還是不要在這里投宿了,屬下給姑娘安排到官驛住吧?!?p> “那就先謝過楊捕快了?!蔽一仡^看莫化,他正瞧著我,我笑道:“表少爺,咱們?nèi)ス袤A借宿一晚吧。”
到了官驛,一番漱洗過后,我要就寢,正想關(guān)窗戶,看到莫化坐在院中,低頭想著什么,周圍是無邊夜色,他頎長身姿在微微的月色中顯得郁郁寡歡,看來是無心睡眠。
我走過去,他抬頭看我,“這么晚了,小嫂子還不睡?”
“表少爺不是也沒睡?”我坐到一旁的石凳上,“表少爺這是想家了?還是不想回家?”
他沉默片刻,說:“不瞞小嫂子,是不太想回去?!?p> 我:“是因為程未央嗎?”
他愣了一愣,仔細(xì)看我,仿佛連我眉眼間的一絲情緒都不放過。我亦端詳著他,他英俊的臉上掛著震驚。
莫化:“你怎么猜到的?”
我:“瞎猜?!?p> 我猜想的劇情是這樣的。
她十五歲進(jìn)府,那年他也十五歲,初見她,那樣驚艷,加上她的孤苦無依,使她全身上下都帶著淡淡的哀愁和濃濃的怯意,他正值青春年少,完全被她吸引了,只是年少不知如何表達(dá)心中的愛意。他長得俊眉朗目,個性開朗,自幼習(xí)武,一身好功夫,與程未央也算是青梅竹馬,可程未央偏偏中意的是他的父親,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真是沒什么道理可言。他本來從小生活優(yōu)裕,不知人間憂愁,程未央夜奔莫玨給他的打擊著實不輕,強(qiáng)烈的挫敗感纏繞著他,所以他才會這般失魂落魄。
他瞪著我,慢慢皺起眉頭,冷冷道:“你不是唱曲的,是編戲文的吧?”說完,起身拂袖而去。
到撫遠(yuǎn)將軍府的第一天,我就見到了程未央。
那天莫化帶我去見他的母親夏柳,程未央當(dāng)時就在夏柳的房中。她跪在地上,祈諒的說:“夫人,請您接納我,寬容我吧!像以前一樣的疼愛我吧,我還是未央啊,變的只不過是一個身份而已?!?p> 我看向程未央,那么年輕,那么美麗,那么楚楚可憐。再看看夏柳,眉目如畫,相信她曾是一位溫柔賢惠的婦人,可此時她臉上全是戾氣,眼中是一種不可解的“恨”,她咬牙切齒的說:“你能不能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您是主母,未央怎么能不來侍候您呢?”
“你給我滾?!毕牧昧耸诌叺谋樱瑢λ嬉粷?,潑了程未央一頭一臉的茶水,她不禁脫口驚呼:“啊!”
我身旁的莫化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氣,看著程未央的眼光竟有些不忍之情,他邁步進(jìn)屋,揚(yáng)聲道:“娘,孩兒回來了?!?p> 夏柳看到他,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回來啦?!鞭D(zhuǎn)向程未央又是惡狠狠的一瞪,“你還不滾?”
程未央惶恐的說著,“是。”一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睛朝莫化看了看,莫化將臉轉(zhuǎn)向另一邊不看她,她怯怯懦懦的退了出來,在門口遇到我,狼狽的擦拭著臉上的水,趕緊走了。
莫化說:“娘,我去表哥家,表哥本來想一起來看望您,只是公務(wù)在身,于是表哥便讓小嫂子先跟孩兒回來給您請安?!?p> 夏柳點(diǎn)點(diǎn)頭,“你表哥寫信來和我說了。那位容姑娘人呢?”
我笑盈盈的走了進(jìn)去,向夏柳福了福身,“姨媽,萬安?!?p> 夏柳用眼將我上下瞧了瞧,瞧了半天,冷冷淡淡的說:“剛才我教訓(xùn)侍妾讓容姑娘見笑了?!?p> 我與那程未央長相頗有幾分相似,我名義上又是陸云的“妾”,夏柳大概心里對我也連帶著厭惡了。我心想,這第一印象壞了,可不是一個好的開始。
我直視她:“容兒不會笑話的,只不過會替姨媽非常的憂心?!?p> 她一怔,不解,“你替我憂心?”
我單刀直入,說道:“程未央來給您請安,表面上看是她尊敬您,可您一看到她您就生氣,一生氣就要對她發(fā)火,姨媽因此便落下了惡毒刻薄的名聲,而她如此委曲,如此忍氣吞聲,只會讓人心疼。原本莫將軍心中對姨媽是有些愧疚的,但姨媽欺負(fù)程未央這種情況多了,愧疚之情漸漸消失殆盡,將軍只會嫌棄姨媽,更加憐愛程未央。所以,容兒替姨媽憂心吶。”
夏柳沉默不語,細(xì)想了片刻,喃喃說道:“難怪我讓她去別院住,別在我眼前晃悠,她死活不去,還說什么是來加入這個家,而不是拆散這個家的,她就是想讓我看到她,發(fā)火發(fā)怒,成為人人厭惡的怨婦,是吧?”
我:“容兒或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不知程未央的目的是什么,但人們看到的就是姨媽得理不饒人,刁難一個委曲求全的侍妾?!?p> 夏柳的臉色瞬間由青轉(zhuǎn)紅,難看到了極點(diǎn)。
“明明是他們對不起我的!”
我:“是,事情原本是這樣的??墒钦l會只停留在原地呢?人們的看法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我直言道:“姨媽您看看自己,青春不再,還不思打扮,臉上不施脂粉,穿著是幾年前老樣式的衣裳。您再看看程未央,年輕美貌,挽著嬌俏的發(fā)髻,穿的衣裙是江南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賞心悅目。姨媽,您說那些冷眼旁觀的人會不會說,啊,難怪莫將軍會移情別戀,常言道,愛美之心,人之常情,就算將軍有錯,也不是什么罪無可恕之事,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是平常,是姨媽沒有容人之量,小題大做了?!?p> 夏柳情緒激動,眉毛都豎了起來,“他們胡說八道!簡直就是顛倒是非!”她拿起茶杯砸了過來,莫化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拉,我躲過茶杯,撞進(jìn)他懷里。
他的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娘,您冷靜一下,這是小嫂子,不是程未央?!?p> 我緩了口氣,輕輕推開他的手,再次面對夏柳,她怔怔的看著我,一臉慌張和愧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我微微一笑,“姨媽,忠言逆耳卻利于行。事情已經(jīng)到了今時今日,姨媽不能改變將軍納程未央為妾這個事實,再糾結(jié)在他們二人背叛了您這個事上也無濟(jì)于事,不如想想如何改變現(xiàn)狀吧?!?p> 夏柳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抱歉而真摯的說:“剛才我情緒失控,差點(diǎn)誤傷了你?!彼龂@了一聲,“容兒你所言句句都是為了我好,我仔細(xì)想想就明白了,只是我如今心亂極了,已經(jīng)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了。”
我:“我聽我家公子說姨媽平日里勤儉持家,今日看姨媽的穿戴,就知道公子之言不虛。只是姨媽,容兒說句難聽的話,您虧待了自己,省下錢是留著給男人養(yǎng)侍妾嗎?”
夏柳怔在那兒,整個人都呆住了,喉嚨中啞啞的,“是啊,我到頭來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她眼中的哀苦驟然化為一股烈焰,她緊緊握了握我的手,“容兒,你幫幫我?!?p> “容兒一定義不容辭?!?p> 莫化送我去客房,一路無語,到了客房,他丟下一句話,“小嫂子早點(diǎn)兒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丫頭就是了?!闭f完抬腳就要走。
我喊住他,“表少爺是在生我的氣?”
他轉(zhuǎn)過頭,看了我一眼,咽著氣說:“我真弄不懂小嫂子了,我不是讓你勸我娘放下對程未央的怨恨嗎?你怎么慫恿我娘對付程未央呢?還把程未央說的那么不堪。你根本不了解她,程未央是個沒有城府的人,她不是你說的那樣,你不要挑撥離間,激化她們之間的矛盾。小嫂子如此興風(fēng)作浪,是真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嗎?”
我一聽,氣得幾乎當(dāng)場厥過去,他的母親都快被人逼瘋了,他卻只想著心疼程未央。男人啊,呵!
在盛怒之下,我忍無可忍,“我是不了解程未央,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我不知道她想什么,我只看到了她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到底是我把她說的不堪,還是她做的事不堪,請表少爺搞清楚前因后果,不要本末倒置?!币驗樾那樘恿耍憧刂撇蛔≌Z音的顫抖:“我的確是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姨媽是公子的親人,便就是我的親人,我只在乎自家姨媽的心情,我雖然讀書不多,但分得清親疏遠(yuǎn)近?!?p> “小嫂子……”
我不想再和他說話,大聲說:“我要梳洗歇息了,表少爺請回?!?p> 莫化氣得轉(zhuǎn)身就走,我用力甩上門。
真是好心沒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