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九年生，那年剛十歲，那年發(fā)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街頭巷尾的大人們都在議論著。那時候不太懂，依稀記得只有一個場景，進小學的學校時，校門口小賣部有大人們在激烈爭執(zhí)，在齊秦的歌聲背景下，動手推推搡搡打了起來。

　　那時我家住在河邊，那條河上游是漳河水庫，下游一直匯入幾十公里外的滾滾長江。

　　所以那條河，還有高高的河堤，就成了我兒時的秘密樂園。

　　離開故鄉(xiāng)多年，那年回去，很是激動，想找到童年的美好。站在那河堤上，卻發(fā)現堤比記憶中要矮了許多，小時候張開雙臂奔上跑下距離無比遙遠近似飛翔，如今只覺得三步兩步就已登頂。

　　眼前河水在靜靜的流淌，河面什么都沒有。父親是工程師，卻在我們家養(yǎng)過雞養(yǎng)過鴿子養(yǎng)過鵝。十歲那年家里還養(yǎng)著一群鵝，有一次從堤上飛跑著把家里的鵝趕下河，發(fā)現家鵝也可以短距離飛翔，自從發(fā)現了這個小秘密，每天就把鵝群在河里追著飛來飛去，后面居然能飛翔數百米。那時還沒有了解到進化論的思維，之前與母親去BJ動物園見過天鵝，終于有一次我小聲的對小伙伴說，我家的鵝其實是天鵝，會飛。他半信半疑的神情令我有些生氣，在見識過我家鵝的飛翔天賦以后，他深信不疑，求著我給了一顆“天鵝蛋”他回去孵化天鵝。

　　腳下的河堤上長滿青草，已經沒有人在放養(yǎng)著小羊，黑壯憨厚的水牛也已消失不見。河里也不再有漁家在放著魚鷹在水里抓魚。那個曾抓到一大一小兩次刺猬的水泥函洞也殘破不堪了。沿著這條河堤走很久，可以去我的大伯家。三個堂哥會經常騎著單車沿著河堤，帶著我去他家玩。那距離在當時的我看來，無比的遠。

　　踢著腳下的土塊，索然無味，有些失望，對自己感概，小孩子果然沒見識，那個童年記憶中樂園不過如此。小河就是一條長長的大水溝，河堤不過是個小土坡而已。

　　直到數年后去紹興出差時抽時間參觀了一下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站在那平平無奇的一片菜園前，想起文章里無比充滿感情的回憶與描寫：“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辈呕腥淮笪颍活w沾滿塵埃的心，如何能體會快樂的本質。人長大了，心也蒙塵了。想必魯迅先生寫下那些文字時的心里是極欣喜的。

　　父親是老大學生，現在那學院并入武漢大學了，成為非常厲害的一個院系。母親年輕時性格直爽要強，那時父親顯得有些書卷氣，猶猶豫豫，欲說還休的樣子，家里彌漫著一股陰盛陽衰的跡象。哪知數十年過去，隨著時間的推移，滄海終變桑田，也許是母親厭倦了權利，父親開始當家作主。我其實心里很是不喜父親拖泥帶水的性格，經常怒其不爭，結果漸漸發(fā)現，自己的個性卻處處可見父親的影子，基因真可怕。

　　父親酷愛武俠小說，尤其喜歡梁羽生金庸，他有個很好的愛好就是與人分享。

　　記得他經常吹噓他在部隊時當通訊員，由于記憶力好，被稱為化學腦袋，給一張地圖，看一看記下了就出發(fā)，翻山越嶺給首長送達機密文件。小時候只覺得是吹牛，后面經過長期驗證發(fā)現其實是真的。

　　我讀書早，十歲時我已經讀五年級，受父親的熏陶，小小少年也迷失在刀光劍影俠義江湖里。母親在我就讀的小學當數學老師，帶畢業(yè)班的那種，經常區(qū)里會有名次。導致我不論是學校里還是家里，都是神圣的課堂，無時不刻的沐浴在人民教師的關懷中。

　　所以，寒暑假是我最幸福的時光，一兩天就做完了假期作業(yè)，每天除了練練“硬筆書法藝術”。就徜徉在武俠世界里無法自拔。夏天，院里一把竹躺椅，一本好書，便擁有了整個世界。竹椅背下可以拉出很長一段，用來墊腳，當時覺得真是偉大的發(fā)明。

　　父親的優(yōu)秀記憶力，和愛分享的好品德，終于找到了合適的輸出方式。夏夜，晚餐后，一家人梳洗完畢，父親把竹躺椅，竹床，搬上了河堤。他總是自豪的說，原來在農村掙工分時，一百多斤的東西，刷的一下就上了肩膀，特別是左手單手的力氣在同伴中間更是頂尖的高手。搬這些東西上堤，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母親則給洗完熱水澡的我，全身“噗噗”的打上爽身粉，衣服上灑上香的醉人的花露水，遞給我一個小號的竹蒲扇，拍打驅趕著蚊子，走上河堤納涼。

　　河堤西邊是空曠的麥田，火燒云紅彤彤的映照在金色的麥田上。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一望無際的麥田在綠色與金色之間切換。

　　不多久，鄰居們也搬著裝備上來了，那時候人際圈子很小，也很近，噓寒問暖，聊的很融洽。不一會兒，各家就回到各家的陣地，父親就對我們母子兩人開始講武俠小說，印象最深的是講倚天屠龍記，那時候不論是香港還是大陸這書還沒有拍成電視劇。母親也愿意聽，他更是認真，就一章一節(jié)的順著講，有人物和情節(jié)忘記了，父親就解釋出場時間和場景。有時候標題都記得，真是厲害?，F在想想，母親應該是極愛他的，否則怎會一章一節(jié)的天天聽他講故事，又不是涉事不深的小姑娘。

　　夏夜，涼風如水。

　　一邊聽著父親講著張五俠和殷素素流落冰火島的故事，一邊抬頭看著星光燦爛的夜空。宇宙那無窮無盡的遙遠，讓童年的我覺得無助還有憂傷。

　　乳白色的銀河橫亙于上，將夜空分成兩部分，就如腳下那條沮漳河在天空的倒影。這情景，我置身其中，又仿佛置身其外。

　　三年后，我一個人從我的故鄉(xiāng)來到了母親的故鄉(xiāng)。其間武漢的大舅一家出了很多力，父親也是經常為辦手續(xù)而奔波，記得有個下大雪的晚上，深一腳淺一腳從鐘家村走到萬松園，想象，被雪水浸濕的腳有多難受。

　　終于辦妥，母親如愿以償，我也充滿期待。

　　臥室窗外是長江，很寬很渾濁，每到整點半點，能聽見一百多歲的的老鐘樓響起的鐘聲。江這邊是漢口，那邊是武昌。

　　城市里再也看不到那么燦爛的星空，看不到乳白色的銀河，許多年后，我仍常會夢見夏夜那片星空，會夢見星空下飛舞的七彩鳳凰。

　　兩年后，父母也過來了，與我相聚，買了房，在這個城市有了新家。

　　記得有一天，父親站在還在修建的樓房前，很激動的說，我們的房子就在這一棟這一戶。

　　平凡普通換個詞就是幸福，這樣的日子，就像故鄉(xiāng)那條河流，因為平順，而感覺不到快速，有時不忍細看父母漸漸老去的白發(fā)和皺紋。

　　去年的秋天，有一次我出差回來，來看望父母，有些小雨，我不愛帶傘，就算帶了也是帶一把丟一把。

　　父母家就在地鐵口，也就是很小一段路會淋點雨。走進小區(qū)，小鳥在常綠樹木里輕輕鳴叫，卻顯得更加靜謐，小雨里空氣格外清新，深深的一個呼吸，疲憊和煩悶一掃而空。

　　轉過一個小彎，透過細雨，看到前面上坡處立著一個身影，有些瘦弱，左手撐著一把傘，右手拿著一把傘，笑道：“快打傘，下雨了。”

　　我笑著說：“這么小的雨，我平時也不打傘的?！苯又约貉劭粲悬c濕潤了，說不清為什么，也許是想起經歷過的那許多風雨，也許是眼前的父親頭發(fā)更加白了，有點委屈，有點心疼。想起了將夜里寧缺臨去長安時對渭城的街坊們大聲說的話：“你們不要老，不要死，等著我回來孝敬你們！”

　　明天是父親節(jié)，愿您健康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