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圣女的偏殿
茶水間的紅木茶案上用青瓷盛著兩盞清茶,已經(jīng)快要涼了。
楚昭還沒有醒來。
“宗主沒有大礙,可能是最近操勞的事情太多,有些疲累,過一會兒應(yīng)該就醒了?!崩铄\看了一眼閻澤,輕聲說道。可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卻并沒有因?yàn)樽约簞倓傉f的那句話而舒展開。
閻澤沒有應(yīng)聲,只是沉默地維持著雙手成拳放在膝上的姿勢,看著眼前那盞茶里逐漸下沉的細(xì)葉,目光沉沉。
他可以確定,楚昭直到躺平在自己懷里,指著鄭家千金說完那半句意有所指的話裝暈時,都是清醒著的??僧?dāng)他配合她伸手作勢探她的鼻息,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楚昭的氣息時斷時續(xù),陷入了昏迷,連李錦長老都看不出問題。
一切發(fā)生的都是那樣順其自然,卻讓他束手無策。
榻上那人就躺在那,安安靜靜。
就好像,死了一樣。
怎么會這樣呢,她不應(yīng)該是來混淆視聽,防止那些勾當(dāng)被發(fā)現(xiàn)的嗎。
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出在他看來極為蹩腳的戲之后。
她為什么會躺在這呢。
閻澤看著她,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清心峰山腳下的清心宗外門,還是沉靈峰頂妖女楚昭的魔殿。
那都是同一個楚昭。
美好而脆弱的,似乎一個不小心磕著碰著就會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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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還沒緩緩睜眼,嘴角就先勾了起來。
那丫頭動用靈力的第一刻就被她發(fā)現(xiàn)了。想法是好想法,可是手段還是稚嫩了些,反被她擺了一道。
她坐起身,對上了閻澤和李錦雙雙關(guān)切的目光。
“怎么了?!彼唤猓h(huán)視一周,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到了茶水間,正從小榻上坐起來,“我們怎么到這來了?”
閻澤收回了目光,給她倒了杯暖茶遞到手里,而李錦神色凝重。
此事非同小可,她連宗主都顧不上叫了。
“楚昭,你知不知道,剛剛你可是足足昏迷了一盞茶的時間?!?p> 楚昭拿著茶盅的手頓了一下。
而后她輕輕抿了一小口,淺笑道:“無礙,李長老費(fèi)心了,大概是之前出關(guān)匆忙,還有些未明悟的,剛剛臨時進(jìn)入境界,一并考慮清楚了才醒來,耽擱了些時間。”
袖中的物質(zhì)攥緊了片刻又放開,楚昭看向李錦:“剛剛那姑娘,是什么人?”
“鄭靈月,南城鄭家的千金。她有問題?”
楚昭搖頭:“不好說,還得再觀察觀察。只是這姑娘的性子,似乎更適合修煉一些……法器符文什么的。怎么會到我們主修療愈的清心宗來?”
“她來求學(xué)那天,是鄭太守送著來的。太守出手闊綽,直接給外門捐了兩棟宿舍,暗示我們不要管。據(jù)說……”李錦神秘兮兮地看了閻澤一眼,湊近了楚昭小聲說道:“這鄭家千金是追著齊家的公子來的。”
楚昭也看著閻澤,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
閻澤:……就算你倆看著我說悄悄話,我也聽到了好嗎。
兩人要避著他說些什么,正好他還有事要做,他也沒必要繼續(xù)待下去。于是閻澤恭敬道:“晚輩告退,還請師父注意身體?!?p> 楚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
估摸著閻澤走遠(yuǎn)了,李錦這才嚴(yán)肅地看向楚昭:“剛剛你徒弟在這,我怕出問題所以沒有說。神魂不穩(wěn),無征兆陷入昏迷,小昭兒,你出現(xiàn)這個癥狀有多久了。”
唇角漾起一個苦澀的笑,楚昭擺了擺手:“錦姨說什么那,閻澤是阿嬤的弟子,像我這樣的要當(dāng)人師父,還差的遠(yuǎn)吶?!?p> 李錦目光嚴(yán)肅,望了楚昭良久,只是嘆了口氣。
他們幾位長老,都是看著楚昭長大的。當(dāng)年他們在鬼市的一個深巷里撿到她時,明明是十歲大的孩子,餓的皮包骨,看起來才不過五六歲大。那孩子渾身都是傷,被不知道哪里來的瘋鬼奪了舍,見了人就嚎叫撕咬,招來折磨踢打,不成人樣。
他們把她帶回去治好,可卻落下了神魂不穩(wěn)的病根。還是邱慈長老想出辦法,讓她日日抄背心法,再加上她有難得一遇的好資質(zhì),靠著強(qiáng)大的靈力穩(wěn)固住了神魂。
如今她再度昏迷,雖然只是短暫的,原因卻無非有二。
心神不定,靈力不穩(wěn)。
這孩子很懂事,但卻也太孤獨(dú)。
明明身邊有他們在,卻把所有事都放在心里藏著,自己一個人扛。她總像是在懼怕會失去現(xiàn)在的一切,逼著自己成長,配上圣女的位置,做一個好宗主。
她和其他幾個長老想都不敢想,在失蹤的那三年中,楚昭過得究竟是怎樣的生活,才會養(yǎng)成了她現(xiàn)在的性子。
不期待,不祈求,不信任,而是不敢。
她看不到楚昭的未來,不知道她一個人齟齬獨(dú)行,將會走向哪里。
楚昭見李錦沒再追問,拉過她的手,堅定地看著她:“錦姨你放心,我一定會當(dāng)好這個宗主的。”
“我當(dāng)然信你?!?p> 目送著楚昭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扶風(fēng)弱柳般遠(yuǎn)去的身影,無奈之余,李錦噗地一下笑了。
或許是因?yàn)楹屯g人相處,又離了他們這些百來歲的老年人,近來的楚昭才總算有了點(diǎn)小輩的樣子。
她踱到長廊的矮窗邊遠(yuǎn)望,原先在那里的不過是一片荒地,清心峰的山腳下只有她腳下這間留給她和王銘入世行醫(yī)偶而歸來時用來歇腳的破落屋舍。如今的清心宗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一切都在變好。
建立外門是楚昭長久以來第一次有自己的想法,他們都愿意支持她。
李錦素雅精致的容貌半隱在陽光打下的陰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雖然楚昭沒提,但導(dǎo)致她神魂不穩(wěn)的原因多半和她帶回來的這個內(nèi)門弟子有關(guān)。若是閻澤能帶來點(diǎn)積極影響倒還好,他們幾位長老也是因?yàn)檫@樣考量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留下他……但要是對小昭兒產(chǎn)生了威脅,她李錦定然第一個站出來,絕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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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峰頂,偏殿。
閻澤離開茶水間后并沒有立刻回學(xué)堂,而是來了這。
和修繕過的主殿相比,偏殿要更為老舊些。
主殿用的都是白墻灰瓦,回廊和承柱漆了稍深的原木色,茶案家具用的都是烏木,就連楚昭拿給他的被褥都是素色。
偏殿與主殿以一個回廊相接。推開那扇紅漆斑駁的木門,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朱門紅墻,紅木地板輕輕踏上會吱呀作響。晨曦從廊檐灑下,點(diǎn)亮了飄散著的灰塵,空中彌散著種讓人心安的松香。
閻澤不自覺放輕了腳步,輕輕推開那晚楚昭推開的第一個房間的門。
床榻被立在一旁,屋里塞著整整三個柜子,柜子的每個格都被酒壇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ㄡ劖偮豆茸泳?,分門別類,每一壇都細(xì)心地用小字標(biāo)注著和它相關(guān)瑣碎的信息。
——“楚意姨母從水鄉(xiāng)帶回來的梅子酒,味甘,清冽,不易喝醉?!?p> ——“藥宗才子在冬日送來暖身子的藥酒,太苦,難喝?!绷砀揭恍行∽帧耙皇撬箓魑壹t亭五角踏瓦飛花什么的被阿嬤聽見,我只背好那一本詩詞就夠了,現(xiàn)在還要多背十本?!?p> ——“從無極宗主那偷帶回來的上品瓊露,醇厚,但多喝會醉。萬惡的有錢人……”
閻澤一壇壇看過去,沒發(fā)現(xiàn)一絲一毫可疑的東西。
他又進(jìn)入第二間屋子。
這間屋子的格局與第一間沒差。這里似乎被楚昭用作是書房,兩個柜子里緊緊巴巴地塞著書,高矮厚薄各不同,看著要多亂有多亂。
閻澤抽出其中看著最舊的一本,封皮上寫著詩三百,隨手一翻,目光掃過其中一頁——
“那戲子恨恨將男人推開:‘顧郎,你好狠的心!’”
閻澤:……
“‘我輕信你的話,以為這世間有真愛,你能將我?guī)щx這地獄深淵,可誰知,你居然早已經(jīng)有妻室!’一行清淚從戲子的眼角滑落,她轉(zhuǎn)頭將案上盛著毒藥的茶盅拿起,一飲而盡,‘你滾吧,從此以后,你我二人,恩、斷、義、絕?!?p> “男人拂袖離去,戲子跌坐在椅上,吐出一口血,笑得瘋魔:‘哈,哈哈,你不會知道,那女人不能生育,我懷了你唯一的骨肉?!┝?,她又摸著小腹不斷地哭泣,‘寶寶,是娘親對不起你……’”
閻澤“啪”地一聲合上了書,一言難盡地塞了回去。
他又不死心地翻看了幾本,內(nèi)容沒有很狗血只有更狗血。
終于,閻澤扶著抽疼的額角,將目光轉(zhuǎn)移到桌案旁的一箱畫上?;ㄇ霸孪?,男男女女的距離極為親密曖昧,這些本該是浪漫美好的圖因?yàn)槟橙说漠嫾甲兊糜行毖劬Α?p> 第二間屋較第一間屋大一些,散放下的紗幔擋住了內(nèi)室。閻澤撩開紗幔,無言地原地佇立良久,最終放下轉(zhuǎn)身離開。
內(nèi)室的床榻倒是沒有立起來,就是床榻周圍墻上掛著的那堆墨團(tuán)亂線,讓他不是很想進(jìn)去。
后來,閻澤在第三間屋子找到了楚昭抱怨邱慈太兇總是罰她禁閉抄書的一小沓壞話,在廚房的茅草下找到了楚昭從后山抓來偷養(yǎng)著的靈雞,案臺上調(diào)料豐富,刀具一應(yīng)俱全,案臺下木柴充足,一看就是慣犯。
最后,在偏殿搜查一大圈終究無果的閻澤回到了外門。
楚昭正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羞怯地回答其他弟子的問題。
“……沒有沒有,鄭師姐沒有為難我,只是我自己不小心?!?p> “啊,我那是想提醒鄭師姐身上有蟲……”
閻澤看了她一眼,一種身心俱疲的感覺油然而生。
楚昭:???怎么虛了?
她掏出帕子掩口輕咳兩聲,在抬頭看到他的一瞬間舒展開眉眼溫婉笑道。
“閻師哥,你回來啦?!?
曦葳啊
哈哈哈哈哈大家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堂弟周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