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前生
在最初的最初,閻澤尚未踏入修真界的時候,是個孤兒。
無父無母,連乞丐都不肯收他,混跡在各個街巷的深處。他曾為搶一口冷掉的饅頭被野貓抓傷,被頑皮的孩子圍在角落里毆打捉弄。
他不敢還手,只要還手了,那些孩子的父母就會來教訓(xùn)他,手段更甚于那幫孩子。
他們身后有依仗,可他沒有。
后來,疫病四起,飲用的水有問題,所有人都得了病。
連續(xù)的高熱之后,身體開始腐爛,不少人受不了那樣的痛苦,最后活活痛死,就算是能夠忍受下來,也會因為病灶深入臟腑而死。
有錢的人家去醫(yī)館開藥延緩病情,沒錢的人家去官府那領(lǐng)號牌治病。
可他什么都沒有。
被趕出來,棄之敝履,他連人都不算。
患病的第十日,他的臉腐爛了大半,早已看不出人樣,渾渾噩噩走在街頭。
走著走著,他像是撞到了什么人??伤藭r已經(jīng)看不見,也聽不見,麻木地扯下兜帽擋住臉,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模樣恐怖,希望不會嚇到那人。
渾身灼熱疼痛,他甚至顧不上思考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的情況下街道上為什么會有人在。
腿腳發(fā)軟,他幾乎要跪倒在原地。
有人攙住了他。
他慌張地掙扎,怕自己身上的病傳染給這個好心人。
可他太虛弱了,掙扎幾下便沒了力氣,任由那人不容置疑地扶著他,昏迷之前,他感到有一股清流從那人攙著他的手流遍全身。
再醒過來,他人躺在醫(yī)館,大夫感慨著說圣女救了整個青州。
他知道清心宗的人不善武,又因為他們頂尖的治愈術(shù)容易遭受危險。自此,他努力習(xí)武,想要報答圣女的這份恩情。
清心宗圣女的好名聲隨著她的那些事跡漸漸傳開,同樣傳開的,還有她比武招親的消息。
他說不上來自己是抱著什么樣的目的去參加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盡一切辦法接近她,僅此而已。
清心宗的名聲太大,許多人帶著不同的目的來到這,甚至在私底下暗算下黑手。
他帶著面具,偷偷觀察門樓上坐著的圣女。很美,可卻冷冰冰的,不似他想象中的溫柔。
他鐵了心要贏,事實也是如此,可當(dāng)最后臺上只剩他一人,他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緊張和欣喜看向門樓,那里卻空無一人,圣女反悔,比武招親取消。
他應(yīng)該是沒有失落,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清心宗的圣女,看不上他這個沒有身家背景的孤兒,很正常。
后來,他成為了一名散修,得了機緣后,修煉順風(fēng)順水,成了名動一時的天才。
再一次聽說圣女的消息,不是她嫁人,而是她血洗清心宗,不僅帶走了秘籍還滅了清心宗滿門,叛入魔道。其實也不是叛入,有人帶著真正的清心宗圣女力證,她本身便是魔道派來臥底的奸細。
魔界易主,和魔道的人相互勾連試圖踏平人界,他和她屢次在戰(zhàn)場相遇,打得不分上下。最后一次是在沉靈峰,那時候,她已經(jīng)成了魔道的主人,高踞于寶座之上。一身紅衣碾壓全場,一句清心宗秘籍勾起了所有人的貪念,場面混亂,帶著詛咒的劍從身后穿透心臟,他被她殺了。
她殺了他,他要她償命,應(yīng)該是這樣才對。
他也這么做了。
手中的利劍穿透她的胸膛,溫?zé)岬难粼谒稚???伤麉s慌了。
心很疼。
要命地疼。
上一世每次看到她那雙冰冷狠戾的眼睛,都在疼。
他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卻不自知,挪開了視線,閉上了心門。他何嘗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劊子手,只不過將心中那些惡念同愛戀一起深埋,戴上虛偽的假面,讓那些成為自己的心病。
崖底,閻澤催動著全部的靈力治愈楚昭,可這些到了楚昭那卻仿佛泥牛入海,消失不見。
治愈術(shù)對楚昭起不了分毫作用,甚至在她身上呈現(xiàn)了反噬的狀態(tài)。
手臂折斷,身上多處劍傷,腹部不知被什么掏了個洞,正在潰爛,身上最重的,是他刺的那一劍,緊貼心脈,仍在汩汩流血。
閻澤方寸大亂,治愈術(shù)完全沒有效果,他只能壓住那些傷口,希望能夠止血。
“你走吧。”
雙手一頓,閻澤顫聲問道:“……楚昭?”
楚昭睜開眼,平靜地看向崖頂露出的一小塊天。
她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寒冷侵襲,精神狀態(tài)卻出奇的好,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其實,她隱約猜到閻澤是恨她的。自尊心那樣強的人,被她看見了最狼狽的一幕,如同施舍一般地“買”回來。之后因為她犯禁忌無法使用治愈術(shù)沒有完全治好他,讓他疼了那么久。
她也很愧疚。她把他當(dāng)做是自己存在的證明,下意識的忽略了很多他的想法。
不是沒猜到,只是不愿意去面對。
沒想到死之前確定了自己精心栽培甚至動了心的人不是普通地怨恨自己,而且一心想要自己的命。
沒意思。
哪怕是他現(xiàn)在整個人半入魔,一個大男人快要急出了哭腔,求她看看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閻澤抓著楚昭越來越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念著訣。血不再流淌,也不知道是血止住了還是已經(jīng)快要流干。
救不了了。
楚昭閉上眼,她不想看見閻澤。
她心里很氣很委屈,想爬起來指著鼻子罵他告訴他自己為了救他逆天而行迄今為止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她有很多苦衷。
可她現(xiàn)在躺在這命不久矣罵不動人。
要是叫他知道了不知道該會有多愧疚多自責(zé)啊,她終究還是舍不得。
黑衣人很快就要追來,而閻澤此時的狀態(tài)也沒有多好,他護著楚昭落崖,那些傷都被他擋著,全憑著執(zhí)念撐下去。他試圖帶著楚昭離開,卻沒能起身,靈力枯竭,意識逐漸模糊。
倒下之后,一雙踩著木屐的腳出現(xiàn)在閻澤眼前,可他此時亦一句話都出不出來,只得拼命抬手,試圖將楚昭護在懷里。
搖著蒲扇的老人在山石嶙峋的地方踩著木屐,發(fā)須皆白,可一雙微瞇的眼睛卻像青年人那般有神。
他摸著胡子,蹲下,若有所思地看著閻澤:“靈臺混亂魔氣未散,能忍過這般痛苦,這小子倒是意志堅定?!?p> 他又看向楚昭,緊緊皺起了眉:“這才是第二次見面,這丫頭怎么又成了這樣子,難道第三次見就要給她收尸?野味沒打著幾個,麻煩倒是惹了一身。哎呦,今天就不該出門兒呦——”
另一邊,霧氣消散,遲來的司朗在一群慘不忍睹的尸山后面,看見了結(jié)界之中一動都不敢動的周燁。那孩子和眾多的尸骸呆了這么久,臉上還帶著淚痕,他看見司朗向他走來,帶著哭腔喊道:“朗哥,求你救救我?guī)煾绺媒?!我們互留的平安符碎了,他們倆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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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萬萬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從秘境里出來。
她在自己的清心峰頂醒過來,清心宗幾位長老都圍在她身邊。周燁哭著一頭扎到她懷里,她緩了好久才緩過勁來。
呼嚕著周燁那頭毛反復(fù)安慰他自己已經(jīng)沒事了,她打量四周,在人群外圍看見了滿臉愧疚的閻澤。
目光交匯,他剛上前一步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楚昭移開了目光。
她低頭,抬手指著閻澤問周燁:“這是誰?”
眾人循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個都變了臉色。周燁更是又要哭了出來:“堂姐……這是閻澤師哥啊,是他把你帶出秘境的,你不記得他了嗎?”
楚昭面露疑惑,反復(fù)在心中念著這個名字:“閻……澤?”
之前想好的說辭全部白費,閻澤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楚昭怕是對他失望透頂了,她記得周燁孟憐心,記得之前所有的事情,獨獨忘了他。
她是得有多難過,才會希望自己從未救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