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弱柳
“諸位長老,實不相瞞,我數(shù)日前帶人馳援藥宗,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昏迷的玥兒姑娘?!?p> 秦穆軒向司議閣的幾位長老拱手行了一禮,緩緩說道。
“玥兒姑娘身子弱,我托人好生照料,終于她才在幾日前清醒過來,向我講述了她的身世。我也是因此才下定了來找諸位長老幫忙主持公道的決心?!?p> “你的意思是?”
“玥兒姑娘同我說她是小時候和父母四處游歷,不料被魔道的人抓走,父母為了保護她被害,她則被好心人收養(yǎng),生活在遠離塵世的地方?!?p> 柔弱的女子點點頭,繼續(xù)道:“收養(yǎng)我的義母是和我一起從魔道逃出來的,待我成年之后便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原姓楚,是清心宗的圣女,這墜子是我一直帶在身上的信物。義母身體不好,我想著算了,清心宗應該也沒落了,義母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我該陪伴她終老,可是直到半月前我去集市賣草藥才知道,有人頂替了我的身份,這一代清心宗圣女的名字,叫楚昭!”
楚玥說到氣憤之處,攥緊了拳頭,眼眶微紅,聲音卻帶上了哭腔,還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
“明明我才是娘親的孩子!根本不是她楚昭?。?!收養(yǎng)我的義母也支持我找回身份,只是清心宗上下現(xiàn)在都相信楚昭才是圣女,藥宗和清心宗一樣是老牌宗門,于是我便想著去藥宗,求藥宗宗主幫忙主持公道,誰料突遭變故,魔道的人打上了山。我躲到后山,但耐不住幾日不吃不喝,便昏迷了過去,幸得秦二公子相救,才能堪堪撿回一命。”
議會間一時間沉默無聲,只有楚玥靠在秦穆軒的肩頭微微啜泣。
良久,那位比較和藹的長老嘆息了一聲:“孩子,這么些年,你受苦了?!?p> 矮個子長老也柔軟了語氣,沉吟道:“這個公道,司議閣定會為你主持。”
“來人,扶楚姑娘去休息。她底子太差了,我們這還有靈泉,帶她去泡一泡,靈氣充裕的地方比較適合修養(yǎng)?!焙吞@的長老抬手喚來侍者帶走傷心欲絕又要昏過去的楚玥,轉(zhuǎn)頭叫住也要跟著一起走的秦穆軒,“秦公子留步,我們詳細談談合作事宜。”
楚玥在被侍者恭敬地送進溫泉后,很快便止住了哭泣。
她一邊啃咬著指甲,一邊不安地在方才侍者服侍她褪下的衣物中翻找,終于找到了通訊符。
她掐訣點燃一枚,卻遲遲不見回音。
良久,通訊符另一邊才遲遲響起了聲音。
楚玥不安的神色一下子消失,整個人仿佛被點亮了一般,開心地喊道:“義母!”
通訊符那邊的女人輕笑:“這才幾天沒有聯(lián)絡,怎么這么著急找我?”
“義母!我們成功了!司議閣的長老們說愿意幫我!”
“那真是太好了?!?p> “但是義母,秦二公子又被留下了,你說這事不會辦不成吧……”
“怎么會,相信義母,義母說過,你能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就一定可以。你那邊怎么有水聲?”
“嗯,司議閣的長老讓人帶我來泡靈泉。”
“呵呵,司議閣好東西倒是有不少。你安心修養(yǎng)吧,義母有事要做,近期不要再聯(lián)絡義母了,乖。”
“那好吧……義母你也要多注意身體!”
通訊符另一頭的女人單方面結束了聯(lián)絡,轉(zhuǎn)手揚了尚未燃盡的通訊符。
她飲下杯中紅色的液體,癡迷地看著掛在墻上的人像。
黝黑的暗室中點著幽幽的燭火,只有女人那百般癡纏哀怨地呢喃聲在石板間回蕩。
“顏郎……顏郎……”
-
藥宗殘址。
藥宗那不著調(diào)的司公子仿佛變了一個人。
眾人找到了傷員,王銘長老斷了一臂,被發(fā)現(xiàn)在崖底,和楚意一同被送回清心宗。閻澤被留下幫著司朗,兩人一同向前來馳援受到重創(chuàng)的宗門道謝賠禮,又看著司朗單薄著身子,親手在他的仙山上掘出一個又一個墳墓。
閻澤有心幫忙,被司朗謝絕了,他沒說別的,只一個勁低著頭說這個事不能借他人的手。
魔道的人燒殺搶掠,有的人沒有留下尸骨,司朗在廢墟中挨個翻找,甚至連個像樣的衣服物件都尋不到。
于是那墳便空著,只留一個刻了字的石碑,連個衣冠冢都算不上。
待到那些墳冢密密麻麻填補了半面山腰,司朗買來幾壇好酒,挨個灑下,在司老爺子的墳前跪了七天。
挖墳立冢前前后后數(shù)十天,他整個人瘦脫了相,一言不發(fā)。
藥宗最后的公子,就這么不明不白地繼了位,不說有人祝賀,就連個像樣的儀式都沒有,他對著自己在閻澤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搭起來的破爛祠堂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灌了一整壇酒,摔碎,沒走兩步便哇地吐了一地的血。
閻澤在不遠處皺眉看著,想攔,又停了。
因為他看見司朗肩上的擔子終于放了下來。
放下,是好事。
一頭白發(fā)的青年擦了擦嘴角,踉蹌著看了看手上、地上的血,一下子仰面倒在地上。
閻澤忙趕過去,看到地上那人還清醒著,松了口氣。
司朗看著閻澤緊張的樣子,大笑幾聲,笑聲震得他又皺著眉咳了好一陣子。
末了,他安靜下來,就那么仰躺看著灰白的天空。
“下雪了,閻兄?!?p> 司朗躺在地上,抬手伸向天空,末了,又好像想到什么,自顧自地喃喃問了一句。
“這個是雪吧……?”
閻澤伸手接了一片雪,雪花消融,倏忽間在掌心消失不見。
“是雪?!?p> 司朗張嘴接雪,沒一會兒就打了個噴嚏:“嘶——好冷!”
“起來吧,再躺下去真要病倒了。”
司朗拉住了閻澤伸出的手,費力而緩慢的站起了身,隨即撣了撣身上的塵灰,像是撣落了一些愁緒,又像是拾起了什么宿命。
那意氣風發(fā)的青年,在一個朝夕間白了發(fā),被變故壓倒。
所幸,他又在數(shù)個朝夕的掙扎之后,重新站了起來。
“此后山高水長,諸位,有緣再會?!?p> 藥宗最后一任宗主,孑然一身,踏上了旅途。
“閻兄還在等我?”
閻澤架著馬車,遙遙回應。
“送你一程?!?p> 本以為會是棵弱柳,就此彎折。
誰知這弱柳搖身一變成了竹柏,任爾東西南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