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豫請援侵兩淮~趙鼎官拜右仆射】
話說神武前軍統(tǒng)制王燮,在湖北連年,不能討賊。會岳飛復襄陽賞功,樞密院因言:“楊太等作過日久,先因張浚奏乞招安,特與放罪,許令出首,而遷延累月,終無悛心,理難容貸。王燮出師逾歲,不能成功,與潭、鼎帥守每事忿爭,不務(wù)協(xié)心,致一方受弊。”
趙構(gòu)下詔專委岳飛措畫討捕,仍令知鼎州程昌寓自上流進兵,湖南制置大使司遣馬準、步諒兩軍聽程昌寓節(jié)制,荊南鎮(zhèn)撫使解潛亦遣兵船約期進討;命王燮將所部還江州。直徽猷閣、主管臨安府洞霄宮富謨?yōu)榻衔髀忿D(zhuǎn)運副使,應(yīng)副岳飛大軍錢糧。
龍圖閣學士、樞密都承旨章誼、給事中孫近出使金國,半年有余而還,入見官家。當初,章誼等人至云中,與都元帥粘罕、右監(jiān)軍希尹論事,不少屈。金人諭令他二人速返江南。章誼道:“萬里銜命,兼迎兩宮,必須得請?!闭澈蹦肆罱鹞嵝l(wèi)上將軍蕭慶受書。章誼等行,論李永壽所需三事,金人互有可否,獨畫疆一事未定。而粘罕答書,又約以淮南禁止屯駐軍馬,蓋欲畫疆以增加劉豫封地也。章誼等還走江南,至睢陽地界,為劉豫所留,以計得免,脫身回朝。帝嘉勞久之。加封章誼試刑部尚書、孫近試尚書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
會此時,建昌軍軍卒修達等作亂,殺守臣建昌知軍、左朝請郎劉滂。朝廷命神武右軍統(tǒng)領(lǐng)官趙詳虔州進兵,江西制置使胡世將遣參謀侯愨、統(tǒng)制丘赟與趙詳會軍,共討修達。侯愨引兵入建昌軍,趙詳生執(zhí)修達等十三人,斬之。
執(zhí)政官進呈趙詳已平建昌叛兵。高宗道:“官兵既入城,百姓必然遭殃,怎能避免玉石俱焚?”
趙鼎說道:“未必敢肆殺戮,但恐不免劫掠。”
高宗愀然不悅道:“斯民無辜,遽遭此禍,其令有司優(yōu)恤之?!?p> 此時朱勝非兼知樞密院,言者謂朱勝非不知兵,乞令參政趙鼎并知樞密院。趙鼎由是為朱勝非忌恨,條奏官家之事,多被朱勝非阻遏抑制。
官家聽群臣之言,御札批下:“參知政事趙鼎知樞密院事,充川陜宣撫處置使。”趙鼎辭以非才。
官家道:“四川全盛,為大宋一半疆土,盡以付卿,黜陟罷遷官吏,汝可專斷?!?p> 趙鼎奏言:“現(xiàn)吳玠為宣撫副使,臣與吳玠同事,或是讓臣節(jié)制吳玠么?”高宗醒悟,乃改趙鼎都督川、陜、荊、襄諸軍事。
不日,趙鼎開都督府治事,奏以秘書省正字楊晨、樞密院編修霍蠡、太府寺丞王良存并充干辦公事,朝廷從之。
宗正少卿兼直史館范沖入宮見帝。官家道:“以史事召卿。兩朝大典,皆為奸臣所壞,若此時更不修定,異時何以得本末!”
范沖因論熙寧創(chuàng)制,元祐復古,紹圣以降,弛張不一,本末先后,各有所因,不可不深究而詳論。
趙官家道:“如何?”
范沖答道:“臣聞萬世無弊者道也,隨時損益者事也。祖宗之法,誠有弊處,但當補緝,不可變更。仁宗時,大臣如呂夷簡之徒,持之甚堅;范仲淹等初不然之,議論不合,遂攻夷簡,仲淹坐此遷謫。及仲淹執(zhí)政,猶欲伸前志,久而自知其不可行,遂已。王安石自任己見,盡變祖宗法度,上誤祖宗,天下之亂,實兆于此?!?p> 趙官家道:“極是。朕最愛元祐?!?p> 帝又論史事,范沖回道:“先臣修《神宗實錄》,大意止是盡書王安石過失,以明非神宗之意。其后蔡卞怨書其妻父事,遂言哲宗紹述神宗,其實乃蔡卞紹述王安石也。至《哲宗實錄》,亦聞盡出奸臣私意。”
趙官家道:“皆是私意?!?p> 范沖道:“未論其它,當先明宣仁圣烈誣謗?!?p> 官家道:“正當辨此事。本朝母后皆賢,前世莫及。道君皇帝圣性高明,乃為蔡京等所誤。當時蔡京外引小人,內(nèi)結(jié)閹官,作奇伎淫巧以惑上心,所謂逢君之惡?!?p> 范沖回道:“道君皇帝止緣蔡京等以紹述二字劫持,不得已而從之?!?p> 官家道:“人君之孝,不在如此,當以安社稷為孝之大?!钡塾终撏醢彩閭危f道:“至今猶有說安石是者。近日有人要行安石法度,不知人情何故直至如此!”
范沖答道:“昔程頤嘗問臣,‘安石為害于天下者何事?’臣對以新法。程頤道:‘不然。新法之為害未為甚,有一人能改之即已矣。安石心術(shù)不正為最大。蓋已壞天下人心術(shù),將不可變?!汲跷匆詾槿弧F浜竽酥彩樒淅?,使人迷其常性,久而不知自此,所謂壞天下人心術(shù)?!?p> 趙官家聽了,慍怒道:“王安石至今豈可尚存王爵!”乃下詔追奪王安石舒王爵位。此為紹興四年八月事。
只說劉豫不堪岳飛收復襄陽六郡之恥,遣使向金國求兵相助,金主以江南方遣韓肖胄、章誼來聘,未可起兵。齊奉儀郎羅誘上南征議,劉豫大悅,以羅誘為行軍謀主,遣知樞密院事盧偉卿見金主吳乞買,具言:“宋人自大梁五遷,皆失其土。若假兵五萬下兩淮,南逐五百里,則吳、越又將棄而失之,貨財子女,不求自得。然后擇金國賢王或有德者立為淮王,王盱眙,使山東唇齒之勢成,無南顧之患,則兩河自定矣。青、冀之地,古稱上土,耕桑以時,富庶可待,則宋之微賂,又何足較其得失!”金主命諸將議之。旋以三太子訛里朵權(quán)左副元帥,右監(jiān)軍撻懶權(quán)右副元帥,調(diào)兵五萬人以應(yīng)劉豫。又以右都監(jiān)四太子兀術(shù)曾過長江,知地險易,使將前軍。訛里朵下令道:“燕、云諸路漢軍,并令親行,不得募人充役。”
劉豫調(diào)登、萊、沂、密、海五郡軍民之兵二萬人,屯密州膠西縣,集民間之舟大小五百,裝為戰(zhàn)艦,以其閤門宣贊舍人、知密州劉某充都統(tǒng)領(lǐng),叛將徐文為前軍,聲言欲襲明州定??h。劉豫遂命其子諸路大總管、尚書左丞相梁國公劉麟領(lǐng)東西道行臺尚書令,合兵南侵。始議自順昌趨合肥,攻歷陽,由采石渡以濟。簽軍都制置使李成說道:“簽民兵盡,除山東餉道遼遠,又慮岳飛之軍自襄陽出攻其背,不如沿汴京直犯泗州渡淮,以大軍控制盱眙,據(jù)其津要,分兵攻下滁、和、揚三州,大治舟楫,西自采石以攻金陵,南自瓜洲以攻京口,仍分兵東下,掠海、楚之糧,庶為大利。”于是騎兵自泗州攻滁州,步兵自楚州攻承州。
當時高宗令吏部員外郎魏良臣、閤門宣贊舍人王繪出使金軍乞和。魏良臣、王繪入宮辭行,往金國軍前通問。
高宗道:“卿等此行,不須與人計較言語,卑詞厚禮,歲幣、歲貢之類不須計較。見吳乞買,可為言宇文虛中久在金國,其父母老,日望其歸,令早放還。又言襄陽諸郡皆故地,因李成侵犯不已,遂命岳飛收復?!蔽毫汲嫉热宿o別高宗而出,遇神武右軍都統(tǒng)制張俊來奏事。
張俊對他倆個說道:“有探報回來,金人大舉南犯,兵馬已過南京?!蔽毫汲级似蛟偃雽Γ咦诓灰?。
金帝吳乞買命兀術(shù)、撻懶率軍五萬,與劉豫子劉麟、侄劉猊,并大將程師回、張延壽合兵,欲雪前仇,自淮陽分道來犯。兵馬渡淮,楚州守臣樊敘膽怯,棄城而去。建康、鎮(zhèn)江、淮東宣撫使韓世忠亦自承州退保鎮(zhèn)江府,舉朝震恐。
侍御史魏矼趁機彈劾朱勝非道:“陛下宵衣旰食,將大有為,而所任朱勝非為相,無所建明,未聞有所施設(shè),惟知今日勘當,明日看詳,今日進呈一二細事,明日啟擬一二故人,政務(wù)山積于上,賢能陸沈于下,而機務(wù)不決,軍政不修,除授挾私,賢士解體?!蔽撼M再奏朱勝非五罪,天子遂罷朱勝非。
趙鼎上疏言道:“往昔張浚出使川、陜,國勢百倍于今。張浚有補天浴日之功,陛下有礪山帶河之誓,君臣相信,古今無二,而終致物議,以被竄逐。今臣無張浚之功而當其任,遠去朝廷,能免于議論紛紛么?臣所請兵不滿數(shù)千,半皆老弱,所赍金帛至微,薦舉之人除命甫下,彈墨已行。臣每日宮中侍奉,所陳述之事已艱難,況在萬里之外乎?”時人士皆惜其遠去,臺諫有人留行。
趙鼎每日留身,陳用兵大計,帝意省悟,已有命趙鼎為相之意,又密使張俊協(xié)助趙鼎。遂以張俊為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宣撫使,屯兵建康府。既而改張俊淮西宣撫使。
趙鼎入宮辭行道:“臣即日西行,朝廷之事不得知也!”
官家笑道:“卿豈可遠去!當以卿為宰相,付以今日大計。”
九月末,拜趙鼎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吏部尚書沈與求為參知政事。制下,朝士動色相慶。
劉豫與兀術(shù)兵馬南犯,高宗招趙鼎、沈與求,議對敵之策,諸將各異議。
獨張俊以為當進討,對趙鼎道:“避將何之?惟向前進一步,或許可脫。當聚天下兵守平江府,等賊退去,徐為之計?!?p> 趙鼎道:“公言避非策,是也;以天下兵守一州,非也。公但堅向前之議足矣?!?p> 朝臣多勸天子離臨安府避兵。
趙鼎獨道:“戰(zhàn)而不捷,去未晚也。”
趙構(gòu)亦道:“朕為二圣在遠,生靈久罹涂炭,屈己請和,而金人復用兵,當親總六師,臨江決戰(zhàn)。今朝廷養(yǎng)兵二十萬,劉豫逆亂如此,安可復忍?”
趙鼎喜道:“累年退避,敵情益驕。今日親征,出于圣斷,武將奮勇,決可成功。臣等愿效區(qū)區(qū),亦以圖報。”
沈與求贊道:“和議乃金人屢試之策,不足信也。諸將分屯江岸,而敵人往來淮甸,當遣岳飛自上流取間道乘虛擊之,彼必有反顧之憂?!?p> 趙構(gòu)道:“當如此措置?!辈盾嚬ピ姟芬再n沈與求。詩曰:
我車既攻,我馬既同。四牡龐龐,駕言徂東。
田車既好,四牡孔阜。東有甫草,駕言行狩。
之子于苗,選徒囂囂。建旐設(shè)旄,搏獸于敖。
駕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會同有繹。
決拾既佽,弓矢既調(diào)。射夫既同,助我舉柴。
四黃既駕,兩驂不猗。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徒御不驚,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聞無聲。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魏矼請扈從天子,因命魏矼督江上諸軍。于是詔張俊以所部援韓世忠,而命劉光世移軍建康,且促韓世忠進兵。
金兵渡淮,探者未得其實,以為來兵甚少,回報朝廷。趙鼎說道:“金人前入我境,乃以我為敵國也,故縱兵四掠,其鋒可畏。今行劉豫之境,猶即其國中也,故按隊徐行,不作虛聲,然亦不足深畏。”
高宗聞金兵渡淮,再以札賜韓世忠,略寫道:“今敵氣正銳,又皆小舟輕捷,可以橫江徑渡浙西,趨行朝無數(shù)舍之遠,朕甚憂之。建康諸渡,舊為敵沖,萬一透漏,存亡所系。朕雖不德,無以君國之子;而祖宗德澤猶在人心,所宜深念累世涵養(yǎng)之恩,永垂千載忠誼之烈?!备咦谑衷n世忠整頓守備,以圖進取,辭旨懇切。
韓世忠讀詔,感泣道:“主憂如此,臣子何以生為!”遂自鎮(zhèn)江濟師,使統(tǒng)制解元守高郵,候金步卒;自提騎兵駐揚州。
時有喻樗,字子才,其先南昌人。當初,俞藥仕南梁,位至安州刺史,梁武帝蕭衍賜俞藥姓喻,后徙居嚴州,喻樗乃是俞藥十六世孫。少慕伊、洛之學,與張九成師從楊時。中建炎三年進士第,為人質(zhì)直好議論。趙鼎去樞筦,居常山縣,喻樗往謁,因諷之道:“公之事上,當使啟沃多而施行少。啟沃之際,當使誠意多而語言少?!壁w鼎奇之,引為上客。趙鼎都督川陜、荊襄,辟喻樗為僚屬。
高宗親征,喻樗見趙鼎道:“六龍臨江,兵氣百倍,然公自度此舉,萬無一失么?或是孤注一擲?”
趙鼎道:“中國累年退避不振,敵情益驕,義不可更屈,故贊官家親行。若事成與不成,則非趙鼎所知?!?p> 喻樗道:“然則當思歸路,毋以賊遺君父憂?!?p> 趙鼎道:“汝有什么計策?”
喻樗道:“張德遠有重望,居閩地。今莫若使其為江、淮、荊、浙、福建等路宣撫使,使以諸道兵赴闕,命下之日,府庫軍旅錢谷皆得專之。宣撫來路,即朝廷歸路也?!?p> 趙鼎道:“喻先生智非凡人,說的極對?!庇谑侨胱嗟溃骸敖裱亟?jīng)畫大計略定,非得大臣相應(yīng)援不可。如張浚人才,可當大事,陛下終棄之乎?顧今執(zhí)政官無如張浚者,陛下若不終棄,必于此時用之?!?p> 趙構(gòu)道:“卿如此說,朕用張浚便是?!睆鸵詮埧橘Y政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不許辭免,日下起發(fā)。
張浚至,握趙鼎手,笑道:“此行舉措皆合人心?!?p> 趙鼎笑道:“喻子才之功也?!庇鏖擞谑峭鶃碲w鼎、張浚之間,多所裨益。不久,以趙鼎舉薦,喻樗授秘書省正字兼史館校勘。
朝廷又詔沿海制置使郭仲荀兼總領(lǐng)海船、遣簽書樞密院事胡松年先往鎮(zhèn)江、建康府,與諸將會議進兵,因以察看敵情。胡松年遂領(lǐng)旨出朝。
官家道:“先遣大臣,告知朕意,或許諸將賈勇,爭欲立功?!?p> 沈與求道:“真宗澶淵之役,先遣陳堯叟,此故事也?!?p> 殿中侍御史張致遠言:“車駕總師臨江,乞速降黃榜,預行約束,每事務(wù)在簡省,稍有配率,許人陳告;仍委侍從、臺諫官覺察彈劾?!睆闹?。
詔刑部尚書章誼、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孫近、戶部侍郎劉岑、中書舍人王居正、右司諫趙霈、殿中侍御史張致遠、右司員外郎王綰、樞密院檢詳諸房文字陳昂、吏部郎官汪思溫、度支郎官李元瀹及諸司局官,并令扈從。吏部侍郎鄭滋、禮部侍郎唐煇、刑部侍郎胡交修、起居舍人劉大中,監(jiān)察御史張絢并留臨安府。于是臺臣檢正、都司郎官,或往軍前,或押案牘往傍郡收寄,在臨安府才十余人而已。
右武大夫、和州防御使馬擴入朝,降授拱衛(wèi)大夫、明州觀察使、充樞密院都承旨。
翊日,趙鼎奏言:“陛下用人如此,何患不得其死力!”
趙官家道:“馬擴熟讀兵法,深有謀略,不止于斗將而已?!泵镶滓蜃嘁择R擴兼留守司參議官。
劉光世密遣屬官對趙鼎說道:“相公本來要入川蜀,江北有警,乃留朝中不去,何故為他人承受禍患?”
韓世忠也對人說道:“趙丞相真是敢作敢為!”
趙鼎只怕官家意移,事情有變,復乘間言道:“今日之勢,若敵兵渡江,恐其別有安排,不如先前尚有復振之理。交戰(zhàn)雖然是危道,勝敗兵家常事,不強過退而必亡么?且金、齊合兵俱來,以吾事力對之,誠為不侔,然漢敗王尋,晉破苻堅,特在人心而已。官家自詔親征,邊臣將士皆勇氣百倍,陛下養(yǎng)兵十年,用之正在今日。若少加退沮,即人心渙散,長江之險不可復恃。”
趙官家聽了,撫掌笑道:“今日趙丞相便是昔日張良,朕當自勉,以學漢高祖?!庇墒歉⊙圆荒苋胍印?p>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