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痛定思痛
一場轟轟烈烈的北伐塵埃落定,以漢軍慘敗而告終。
十萬大軍,除了馬騰麾下幸存的不足一萬人馬,南匈奴單于重傷帶回的兩千兵士,夏育、田晏、臧旻三路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殘兵敗將收攏起來不足一萬。
天子萬分震怒,之前業(yè)已接到了馬騰和南單于的奏疏,得知是因為軍中將領(lǐng)之間為了爭奪主帥兵權(quán)鬧派系分裂,而致使大軍傷亡殆盡,遂下令將三人下獄,不日就要斬首。
田晏向來與宦官王甫交好,暗傳消息讓家人傾其所有賄賂王甫,以求保得活命。
夏育和臧旻有樣學(xué)樣,也動用一切關(guān)系,耗盡所有的錢財,買通了朝中數(shù)人在天子跟前為其開脫。
任憑痛失胞兄的另一名宦官趙忠再不肯妥協(xié),到底孤掌難鳴,昏庸的皇帝最終被說服,只將三人罷免官職貶為庶人了事。
三人甫一解脫,便不約而同匆忙遠(yuǎn)離京師,悄悄隱匿起自己的行蹤從此殘喘茍活去了。
因為宦官趙忠對他們異常憤恨,一心要找到三人殺了好給自己的兄長報仇,他們哪里還敢拋頭露面。
消息傳到西涼,馬騰也是氣憤不已,數(shù)萬將士喪生在關(guān)外黃沙里,而始作俑者只是個貶為庶人的處置,這算什么懲處?
可是,即便他再怎么義憤填膺,也只能頓足興嘆罷了,而擺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卻要比之更為心痛。
阿諾和超兒含冤死去,隱藏在背后的黑手也已經(jīng)斷定,是梁三閣煽動了全驪靬城的百姓,利用他們當(dāng)?shù)氐年愐?guī)陋俗,用族規(guī)和世俗的力量殺死了他的妻兒。
不得不承認(rèn),梁三閣這一計簡直算計的絲絲入扣,正所謂法不責(zé)眾,難道還能把一城百姓都抓起來給阿諾母子賠命嗎?馬騰不能。
或許梁三閣正是因為了解馬騰的為人,知道他不會以己之私而喪失理智,所以才敢于痛下殺手。
難怪岳父胡川不能護(hù)得阿諾母子周全,對方這是算無遺策,專門針對馬騰而實施的一項毒計,并且拿一城百姓的性命作為要挾,使得馬騰翁婿投鼠忌器,拿他梁三閣沒有辦法。
“真是好毒辣的計謀!”馬騰咬牙恨聲道。
彼時他在驪靬縣的胡家,對著阿諾母子的靈位心如刀絞。
胡川含淚站在馬騰的身后,將當(dāng)日情形細(xì)細(xì)說給馬騰聽,末了垂首道:“賢婿,都是我沒用,連自己的女兒和外孫都保不住,你若恨就恨我吧!”
馬騰心中的確有怨也有恨,但是聽岳父說來,那梁三閣處心積慮的謀害,一定是做足了準(zhǔn)備的,又豈是一個胡川所能阻止?
怪只怪自己大意疏于防范,倘若給阿諾和孩子多留一些護(hù)衛(wèi),應(yīng)該不至于令她們母子慘遭毒手。
馬騰回頭看著岳父,見他一臉的自責(zé)和哀戚,又怎么能說出怨怪的話來?痛失愛女和外孫,想必胡川也是十分悲痛,更別提那癡癡顛顛的岳母了。
想起適才踏入胡府的時候,胡夫人正哭喊著從后院跑出來,她目光呆滯地看了眼馬騰,半晌才似乎認(rèn)出了是誰,指著馬騰大喊一聲:“還我女兒命來!”說著就要撲上前廝打馬騰。
下人們急忙拉住瘋癲的胡夫人,連哄帶騙的拖了她回去,胡夫人嘴里卻還在喃喃念叨:“阿諾,我的好孩子,阿娘勸你不要嫁給武將是為你好啊......”
聽著胡夫人的瘋話,馬騰慚愧不已,如果阿諾不是嫁給自己,現(xiàn)在恐怕還好好的活著,相夫教子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吧!
驀然回首,阿諾自從嫁給自己,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就連懷了超兒的時候都被人下毒,差點要了她們母子的命去。直到如今,再次被人算計,最終真的永遠(yuǎn)離開這個人世,幾年來明里暗里的樁樁件件竟都是與自己有關(guān)。
馬騰長長嘆了口氣,紅著眼圈對胡川啞聲道:“岳父,我越來越覺得阿諾和超兒是被我所累,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子。”
胡川不敢茍同,急忙安撫道:“你萬不可有這樣的心思。明明就是梁三閣等人蓄意謀害,咱們應(yīng)該想辦法替阿諾和超兒報仇雪恨,何必自苦呢!”
看馬騰不言語,胡川又遲疑道:“梁三閣說阿諾私通,說超兒相貌殊異都是欲加之罪,賢婿切莫相信那些謠言,我敢以自己的人格擔(dān)保,絕對沒有那等齷齪事?!?p> 說到這里胡川本想將當(dāng)日從灰燼里撿拾遺骸的時候撿到一節(jié)馬腿骨的事情告訴馬騰,但最終忍了幾忍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那只是自己的懷疑,并不能斷定是否馬超的遺骸,再想到本來別人就質(zhì)疑馬超是妖孽,若自己說火場里撿回的不是尸首而是一截馬骨,那豈不是更加坐實了那孩子是妖孽的傳言。
所以,胡川選擇沉默,將這個疑慮壓在了自己的心里。
馬騰伸手扶住胡川,沉聲道:“岳父何出此言?阿諾是我的妻子,超兒是我嫡親的兒子,這是毋庸置疑的。任誰造謠生事,欺騙的無非是不明事理的愚昧百姓,借以陷害她們母子。
如今,阿諾和超兒慘死,沉冤都還未曾昭雪,我若再疑忌怎么為夫為父?岳父盡可安心,盡管她們母子不在了,但我馬騰還依然是您的女婿。”
胡川聽得頻頻點頭,不由得眼睛里又涌出一股淚來,他果然沒有看錯人,有了馬騰的這番態(tài)度,女兒的冤屈總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想到這里,胡川便覺得數(shù)月來籠罩在頭頂?shù)年庼捕忌㈤_了,這既悲又喜的心情難以名狀,只能借著老淚縱橫來表達(dá)了。
翁婿間一番懇談,逝者已逝只剩無盡的追思罷了。
下人端了茶水進(jìn)來,胡川呡了口,忽然若有所思問道:“當(dāng)日事發(fā)突然,又是那樣慘絕人寰,我便下令不讓家中給你傳信,怕影響將軍征戰(zhàn)誤了軍情。卻不知道是誰這么多事,令將軍在軍中就收到了噩耗?”
馬騰拿出那方絹帛,遞給胡川道:“岳父且看,就是這樣的一封書信,直接送到了軍中。”
胡川接過,看完之后驚疑道:“這樣的措辭不像是報信,倒像是摻了幾分惡毒的用意在里頭。”
馬騰唇角邊挑起一個冷冷的弧度,點頭道:“岳父與我想的基本相同。你不讓家里傳信給我,是怕因此影響到戰(zhàn)事。而有人偏偏就是要刻意讓我知道,巴不得我在陣前失利,或者暗地里期盼我心神大亂,或者死于陣前他們才能稱心如意吧?”
胡川擰眉想了想,覺得馬騰的分析非常有理,這件事的主謀難保就是害了阿諾母子的人也未可知,便惱恨道:“梁三閣卑鄙陰險,這信怕不是就是他著人安排的吧?”
馬騰眼神冰冷,切齒道:“梁三閣卑鄙是真,但以我看來此事卻不盡然。幾年前他的兒子梁青之死,雖然并不是我親手所為,但畢竟那紈绔的確是因我與阿諾而死。這些年來,梁三閣對我夫妻積怨已久。
但是,他如果有能力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還能等到今時今日嗎?以我對梁三閣的了解,那老賊不過仗著梁侍郎的名頭作威作福,但要論機(jī)心智謀,他卻是半分也沒有的,又如何能想的出那樣歹毒卻天衣無縫的計策來殘害我的妻兒?
所以,梁三閣的背后一定還有高人點撥,而那個人無疑又是與我有著仇怨的,且仇恨之心非常深重,否則也做不出想要將我一家全數(shù)謀害的舉動。岳父以為呢?”
馬騰縝密的推理都在情理之中,胡川駭異問道:“那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惡毒,居然恨將軍恨到如斯地步?”
什么人馬騰還不確定,或者說是沒有證據(jù)揪出那個幕后黑手。但是,自從來了西涼,與他結(jié)仇并深恨其死的不過就那幾個人而已。
董天倫當(dāng)日滅亡,他的余孽恨馬騰;梁三閣死了兒子,他也恨馬騰;喬珊任務(wù)失敗身死,她背后的組織更恨馬騰......
這些人或許都在想著殺了他吧?但是,沒有證據(jù)證明是這些人中間的哪一個。哪怕明面上冒出一個梁三閣來,馬騰都不能把他怎么樣,怎能不恨?
這是一場恨與恨的糾纏,可是陷在其中的人卻都身不由己,說到底不過因為各自立場不同。這一點或許誰都沒有意識,便不得不繼續(xù)沿著各自的足跡走下去。
馬騰默默嘆口氣,只覺得心力交瘁,接連的打擊讓他不堪重負(fù)。
在胡府坐了半晌,愁云慘霧更覺壓抑,便向胡川告辭回了涼州。
他甚至都不忍心去曾經(jīng)住過的那方院落瞧一瞧,更不敢回驪靬阿諾購置的那座“將軍府”。那里有阿諾的影子,有超兒的影子,面對那些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氣息,馬騰不敢確定自己會不會從此萎靡頹廢。
他是西涼都護(hù),是西涼軍的主帥,擔(dān)負(fù)著守護(hù)一方的職責(zé),還有許多事在等著他。這么多的責(zé)任,不允許他頹廢,只能強忍悲痛回到既定的軌道上,去繼續(xù)他的行程。
痛定思痛,馬騰更加堅定了要把隱匿在西涼府,影響到自己和百姓安寧的那些毒瘤挖出來的決心,只有徹底消除了不安定因素,西涼府才能真正的長治久安。
至于妻兒的仇,馬騰是不會忘的。
過去,阿諾母子是自己的至親,也是自己的軟肋,敵人正是借著這個想要把他擊垮。而現(xiàn)在,馬騰痛失所愛孑然一身,沒有了種種牽絆,倒要看看那些人還能用什么辦法來對付他?
馬騰冷笑,也許自己表現(xiàn)的越心腸冷硬、越無所畏懼,才越?jīng)]有讓敵人抓到軟肋的機(jī)會。
“阿諾,超兒,你們會不會覺得我是冷心冷情的人?”馬騰仰頭看著天空,心里默念:“請原諒我的無情,因為還有更多的人需要我,他們也是我的責(zé)任啊!”
北風(fēng)呼嘯,西涼府的寒冬又如期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