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叫的猖狂,它們落在曲折的枝頭上,與孤獨的葉子跳舞,天高云散,枝頭下,是一所寂靜的小院,斜陽刺破了薄薄的窗紗,打在了床頭,一位老人神色衰弱,雙眼費力地睜開,緩慢地掃視床邊的一男一女和兩個孩子。
他的手臂已經(jīng)干枯,失了水分,數(shù)不清的黑斑,一個孩子握著他粗糙的手,他說道:“你們吶,也不用看著我,我也過不了今晚了...我沒有什么遺憾,唯一不完美的,是沒能親眼看見曉段給我耍一耍劍術...”
他笑了笑,為了擠出這個笑容,他幾乎耗費了全身的氣力。
“爺爺,你要想看的話,我現(xiàn)在就給你耍。”握著他的手的孩子,正是趙曉段。
男人名為趙天方,哽咽道:“爹,你別說喪氣話,什么叫度不過今晚?你還能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曉段曉文的孩子,你都能看著他們長大,爹...”
“人吶!”老人嘆了口氣,他轉眼,望向了只看得見半身的烏鴉,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歸宿,道:“人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義?走錯一步,就滿盤皆輸。天方,以后,我也不能給你意見了,有什么事,多和笑竹商量商量,這個家,不是你一個人的家,聽見了么?”
“我記住了!”
“笑竹,你呢?”
冬笑竹沒有哭,只是淚水沿著臉頰淌了下來,如細小的泉眼,雖小,卻止不住。
“我看得出來,從小到大,曉文更親近于你倆,你倆是術士,曉文吶,日后十有八九,也會隨你們,但曉段更喜歡體術,我一生習武,走前,我只想把一些東西傳給曉段,我的那把劍,在曉段需要的時候,就給他吧...就算說不上是好東西,但也還是能練一練的...你們啊...就先出去吧...”
“爹!”
趙天方淚如泉涌,身子一軟,撞在了床角上,冬笑竹拉著趙曉文離開了房間。
趙天方無力地望著遠去的父親,在無聲的哀嘆中離去。
老人松了口氣,道:“曉段吶...爺爺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摸摸你的頭了,又有幾天沒洗了吧?”
趙曉段面色無神,并沒有悲傷,也沒有多余的任何情緒,他正色道:“不,爺爺,我洗了,你摸?!?p> 他抬起老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頭上。
老人的手如同老龜一般移動了分毫,道:“曉段吶,爺爺現(xiàn)在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你十歲了,能教給你的,你也都學會了,不管是做人還是做事,你都有爺爺當年的影子,但爺爺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我,你要做你自己,在年輕氣盛的時候做好想做的一切,不要有遺憾,你若是能這樣,爺爺,也就不擔心了...”
“爺爺?!壁w曉段緊握著老人的手。
“看見爺爺食指上的戒指沒?”
趙曉段點點頭。
“取下它,它是你的了。”老人說道:“只要你有了足夠的修為,里面的東西,就能為你所用了,這些東西,對你日后的修行,都是有所幫助的,一定要珍惜?!?p> “我知道了?!壁w曉段取下老人無名指上的銅色戒指,上面鑲嵌著一枚球形的透明寶石,他緊緊地將它攥在手心,視之為珍寶。
“...”
“爺爺?”
......
“爺爺...”
......
趙曉段細心地放下了老人的手,他沒有悲傷,他注視著爺爺?shù)哪槪⒁曋鵂敔斏形搭康碾p眼,突然,他的呼吸沉重了起來。
烏鴉奏著哀樂,趙曉段沉默著,忘了眨眼,直至眼淚落下,他才回想起來,爺爺就在剛才已經(jīng)走了。
他走出了房間,趙天方倚靠著風蝕的墻,冬笑竹拉著他的弟弟趙曉文,他們都一言不發(fā)。
“你爺爺怎么樣了?”趙天方道。
趙曉段沒有說話,他的嘴角垂著的,是無奈和絕望。
淚水落在了地上,激起了一層的灰塵。
他停在了小院的門口,蹲下,手臂無助地抱著膝蓋。
身后,趙天方與冬笑竹彷徨地沖進了房間,只留下趙曉文留在原地,面對暖色的陽光。
......
趙曉段十五歲了。
在他的爺爺離世后不久,他的弟弟趙曉文就被趙天方送走了,他詢問過趙天方,自己的弟弟去了哪里,趙天方告訴他,曉文被送到了自己的一個術士朋友那里,那位朋友擁有更多的術士修行的資源與方法。
那一年,弟弟趙曉文,只有六歲。
“曉文應該十一歲了...這都五年了,他也沒有回來過。”
清晨,趙曉段練習著劍術,他自小隨著爺爺學習生活,爺爺劍術的一招一式,隨著時間刻在了他的腦海里,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他還是清晰地記得每一個招式的要領所在。
每一個早上,趙曉段都會早起,在村里的小溪邊修煉,這也是爺爺?shù)纳罱o他的感染,讓他習慣了這樣。
爺爺去世后,趙曉段開始留起了長發(fā),他覺得,長發(fā)更像是一個劍客,幾里外的聯(lián)都城中,每一個劍客,無一不長發(fā)飄飄,當他們拔劍的時候,發(fā)絲與劍同步,劍術的氣息似乎已經(jīng)深入到了他們的每一根頭發(fā)中。
那種氣場,那種姿態(tài),正是趙曉段向往的,在他眼中,長發(fā)的劍客,就像是英雄一般無敵的存在。
他累了,坐在溪邊的草地上,他有著一副略顯精致的娃娃臉,給人以長不大的可愛印象,他的瞳色是普遍的棕色,與他的爺爺一模一樣,只是他的父親和母親瞳色都是淡淡的綠色,就連趙曉文也是綠色,這是趙曉段唯一不太理解的地方。
天氣已經(jīng)轉寒,趙曉段微冷,渾身顫抖了一下,也許是因為他的長發(fā),使他還真有幾分少女的韻味。
“真冷,明天偷個懶吧...多睡一會?!壁w曉段自言自語,拾起手邊的小石子,扔進了小溪里,水花濺在了他的劍上。
“不行,偷懶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他自我否決,還在矛盾中的他左右手開始劃拳,也沒有想好哪一只手贏了之后干什么,結果便已經(jīng)揭曉。
左手贏了。
“左手贏了明天繼續(xù)!”
趙曉段起身,三兩步爬上了身邊的一棵樹上,他盡力爬上了樹的最高處,撥開枯枝與敗葉,透過清晨輕薄如紗的霧,清冷的太陽如同剛出嫁的女子一般羞澀,遲遲不肯露出真容。
“樹兒高,樹兒高,鳥兒唱罷蟬兒叫...”趙曉段喃喃。
女孩兒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不用刻意望去,也知道,那個女孩而是他的鄰居奚筱。
“曉段,樹上有鳥巢嗎?”奚筱問道。
奚筱沿著溪水一路走來,她用白色的布給自己扎了兩個馬尾辮,上身穿著米白色的麻布棉襖,下身則是一條黑色的長裙。
她也是娃娃臉,和趙曉段一樣,看上去一輩子也長不大,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看起來更為可愛一些,農家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黑,奚筱也是一樣,可即使這樣,即使她的小臉被凍得微微發(fā)紫,她依然是一個好看的姑娘。
趙曉段在樹上竄了竄,道:“很可惜,沒有下次找見了帶你看。”
“沒有的話就下來唄?!?p> 趙曉段三兩步下了樹,奚筱又說道:“我說你,非得這么早起來,這么冷的天氣,你還穿這么少,你爺爺不是跟你說過不要成為他么?何必非要每天早起?多睡一會不好么?”
“你都說多少次了,這是習慣,戒不掉?!壁w曉段嘟囔。
奚筱白了他一眼:“回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