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諾言

　　這場浩大的春雨，在臨近中午時漸漸小了。

　　緣行懷抱著洪清瑤，單手將身子撐起靠在山壁上，歇息了好一陣，才慢慢有了些力氣，活動活動僵硬酸麻的雙腿，他將小姑娘背在身后，也不管什么南北了，運(yùn)足輕功，只朝著一個方向飛縱而去。

　　也許霉運(yùn)真的已經(jīng)過去，到得臨近傍晚，終于看見了座村子。

　　緣行先打聽大夫，小村偏僻，竟然沒有會醫(yī)術(shù)的。得知此地在蘭州城西南方向，而且距離不遠(yuǎn)。當(dāng)下也不敢耽擱，小姑娘還病著呢，問明了路，順著官道連夜朝蘭州奔去。

　　緣行腳程很快，到了蘭州還沒到半夜，在外圍轉(zhuǎn)了半圈，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悄無聲息地翻入了城墻。

　　一路隱藏行跡潛入藥鋪，之前為洪清瑤看病的大夫已準(zhǔn)備入睡，還未關(guān)上房門便被院中多出的一個人嚇得不清，直以為又遇到入室搶劫的賊人了。

　　“陳大夫，求您幫忙看看這孩子怎么了？一直昏睡不醒，是否病情加重了？”緣行也知自己行事孟浪，可事關(guān)人命，他也顧不得其他了。

　　聽說是求醫(yī)的，剛還哆嗦個不停的陳大夫立時放下心來，將人引到房中，才伸手開始把脈。

　　一邊把脈，卻總覺得這孩子眼熟，等他收回手，又借著燭光看請緣行那張臉，心頭火氣一下子起來了，對他劈頭蓋臉一陣訓(xùn)斥：“這兩日為何不來取藥？這孩子病情已然加重，你是怎么照顧孩子的？”罵到這里，突然又咦了一聲，瞄上了緣行頭頂。

　　原來因為走的著急，緣行竟然沒有戴上假發(fā)，那顆閃亮的光頭在燭火的映照下分外顯眼。

　　緣行正自低頭懊悔，沒注意對大夫那古怪的眼神，只是道：“我行事不慎，孩子病了還帶她在外面亂跑，真是罪過……”

　　陳大夫哼了一聲，囑咐在旁的老妻去燒些熱水，才對緣行說道：“孩子就留在這里由老夫照看，你走吧?！?p>　　“呃……”緣行聞言一愣，掃了眼床上昏睡的小姑娘，才道：“陳大夫，我能否也留在此地?！闭f著從懷中掏出銀子遞了過去。他現(xiàn)在是真不敢離開洪清瑤，就怕再泄露行蹤將孩子真的丟了。

　　陳大夫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才點(diǎn)頭接過銀子。

　　等了一會人，陳家娘子端了盆熱水進(jìn)來，陳大夫要她給小姑娘清洗身子，領(lǐng)著緣行出了房門。

　　出乎意料的，陳大夫并未將緣行帶到一般為客人居住的廂房，而是帶著拐進(jìn)了后院，別看陳大夫的藥鋪只是一個小小的門面，不進(jìn)后院，緣行怎也想不到內(nèi)里竟然別有洞天，甚至有方占地不小的池塘。

　　打著燈籠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繞過池塘，陳大夫最后在一處角落停下，面前一座隱在樹叢中的小院子在燈籠朦朦的光暈中顯出形狀來。

　　“你便在這里住下吧?！标惔蠓蛲崎T進(jìn)去，點(diǎn)著了燭火，里面結(jié)構(gòu)簡單空間也不大，所有陳設(shè)一目了然，只有兩張床和一張書桌以及幾把沒有靠背的椅子。

　　“多謝陳大夫了?！本壭锌蜌獾氐懒酥x，將背包放到了書桌上，奔波了一路，他也真累了。

　　這時陳大夫又說道：“待明日病情穩(wěn)定，老夫會將孩子帶來，你便老實呆在后院，沒事兒不要走出這個院子，更不要去前面的鋪子?！?p>　　緣行聽著不對，還要再問，卻見對方指了指自己頭頂，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了。

　　緣行對著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才下意識地去摸腦袋，隨即明白了。

　　蘭州城非常繁華，居民的民族成分復(fù)雜，生活習(xí)慣也是多種多樣。但細(xì)算下來，漢人并不占多數(shù)，最近有中原的江湖人入了城，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別人可能不清楚，但作為漢人中頗有聲望的一個大夫，這些消息是絕對瞞不過他的。

　　緣行想到此不禁微笑，所以，這是要貧僧藏起來么？

　　第二天，陳大夫果然將洪清瑤抱到了這個小院。此時的緣行已將那身皺巴巴地文士服換成了灰色僧袍，見到對方搶先合十施禮：“貧僧緣行，多謝陳施主收留?！?p>　　陳大夫?qū)⑿」媚镙p輕放在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才轉(zhuǎn)身擺手道：“不必客氣，我只是看這孩子可憐，與你卻沒多大關(guān)系?！彪m然仍舊沒什么笑模樣，卻不像昨晚那樣陰沉著臉了。

　　“先生醫(yī)者仁心，貧僧佩服?！?p>　　聽了他的夸贊，陳大夫挑了挑眉毛，面上神色又緩和了幾分。

　　就這樣，緣行帶著洪清瑤在這偏僻的小院中隱居下來。

　　陳大夫膝下只有一女，早年嫁到臨城，難得回來幾次。這么大的宅院，只有陳大夫夫婦與一名老管家三個人，如今多了兩個，雖然白日里只在角落自處，可多少算熱鬧了些。

　　陳夫人非常喜歡洪清瑤小姑娘，見她不會說話，母性更加泛濫，一有空暇就會來到這座小院，每當(dāng)這時候，緣行只能獨(dú)自坐在池塘邊，要么打坐，要么看著池中的游魚發(fā)呆。

　　女性照顧孩子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起碼涉及到一些隱私的事情總比緣行這個和尚更方便些，陳夫人又是個心細(xì)妥帖的人，漸漸的，洪清瑤一天好過一天，過了五日，已能正常下地走路，面色也紅潤不少。

　　沒有任務(wù)壓在頭上，也不必隱藏身份趕路，每日宅著，要么默誦經(jīng)文，要么打坐練功，這五天竟是緣行這次穿越中最安逸的時光了。

　　“該走啦?！本壭忻蛑悴瑁戳搜墼鹤又忻黠@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活波的小姑娘，緩緩開口。

　　“西北這幾個城鎮(zhèn)都已不安全，何必去冒險。”陳大夫聞言皺了下眉頭，勸道。每到傍晚藥鋪打烊，他也跟著來到這個小院子。夫人逗弄小姑娘，他則與緣行喝茶聊天打發(fā)時間。

　　初時只是隨便聊聊，沒想到緣行看著就是個年紀(jì)不大的小和尚，可無論說到什么話題卻都能與他談上幾句，他自然不知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緣行都是網(wǎng)絡(luò)論壇的?？停娝勚s，豈是一個古人能比擬的？漸漸的兩人竟成了忘年交。

　　此刻聽說緣行要離開，不舍之余，更多的是擔(dān)心，這幾日，因為家里藏著人，對市面上的消息格外上心，雖然并不知道緣行的確切目的地，但西北幾座城鎮(zhèn)肯定是沒跑了，如今各個城鎮(zhèn)都有人駐守巡視，甚至某些地方的官府都有參與。這時候出現(xiàn)個帶孩子的人，實在顯眼。

　　見緣行只笑著并不回答，他又勸道：“不能不去？若是南返，對你、對她都好?！?p>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諾言既出自當(dāng)奉行?！本壭袚u頭，嘆息道：“更何況貧僧身不由己，不得不去?！比思颐鲾[著拿他當(dāng)餌釣魚，他如今已被穿在勾上，來去豈能隨意？當(dāng)然，緣行不介意在漁翁摘魚的時候戳他點(diǎn)血出來。

　　“知道你們僧家不妄言，信因果?！标惔蠓蚝吡艘宦暎骸懊髦退肋€要去嗎？你能護(hù)得住小丫頭？”

　　“可以偽裝?！本壭行χ?。

　　“之前是怎么被人發(fā)現(xiàn)的？”陳大夫往旁邊撇了眼，才小聲道：“無論如何偽裝，這姑娘始終是個孩子，不會說話這點(diǎn)過于明顯?！?p>　　“貧僧已有了辦法。”緣行笑瞇瞇地轉(zhuǎn)向正被陳夫人拉著賞魚的小姑娘，心頭又補(bǔ)充了句：“可能有點(diǎn)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