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上單車，走遍校園福利社，沒有賣小米。
騎出校園，經(jīng)過一條筆直長路，兩旁種的羊蹄甲花期早過，枝頭卻突然停滿蝶舞般紫白娉婷的花？？
轉(zhuǎn)進小路，騎經(jīng)休耕田地，堆滿破舊家具和紙箱。田間幾顆木瓜樹，樹上開著白色小花，沒有結(jié)實。
離開田地，迎面而來盡是汙濁凝滯的汽機車癈煙，陣雨過后，肆虐猖狂。
驚險擠進一條擁塞的交通干道，路肩充斥著各式行進間的機車、腳踏車。幾臺老舊機車的排氣管不斷竄出黑煙，有些腳踏車騎士帶著口罩。
五片紅磚寬度的狹小行人道上，幾名散步的老人，幾隻眼神恍惚的流浪狗，都對四週的烏煙瘴氣習以為常。
緩慢移動，緩慢進入市區(qū)。于文文對這一帶并不熟悉，分不清楚東西南北，她決定詢問一些看似有歷史的店家。
賣燈飾吊扇的老闆說，不知道這附近哪有獸醫(yī)院，因為他從來沒養(yǎng)過狗。
賣北方麵食的老闆娘說，不知道什麼醫(yī)生才會醫(yī)鳥，她沒養(yǎng)過雞。
賣冥紙香燭的大叔說，市中心火車站附近有一家獸醫(yī)院，但他們醫(yī)狗醫(yī)貓，沒聽說過會醫(yī)麻雀。
騎過十來條巷，進入火車站前圓環(huán)，一邊是零落簡陋的攤販小吃，一邊是人聲鼎沸的流行服飾商集。那些正播放著英文硬式搖滾的服飾店騎樓，魚貫著操持各種東南亞語言的逛街人潮，有泰語、柬埔寨方言，也有越南話。他們盡情說著家鄉(xiāng)語言，臉上時有歡笑。
當一切鼓噪漸漸離耳，圓環(huán)結(jié)束的第一條小巷望進去，新民獸醫(yī)院的招牌映入眼簾。
走近，灰綠色鐵捲門拉下，裡頭傳來幾聲狗叫，沒有告示說公休，也沒有字條寫著醫(yī)生只是外出吃飯，很快就會回來。
天色漸灰，路燈亮起，巷外商集的裝飾燈彩漸漸顯出活力。
于文文倚著單車等在新民獸醫(yī)院門外，人來人往，都說著她不熟悉的語言。她聽著，雖然聽不懂，也能簡單分辨其中悲喜。
三十分鐘過去，她決定向下個街口騎去。
下個、再下個……
來到一幢舊市場大樓，望裡瞧，好像有些店舖還亮著燈。
走進一陣烈艷檀香，通過絲絲樟腦精油，再走進去，一陣濃郁的花生油牽引著于文文。
昏暗的走廊盡頭掛著一幅白底紅字的鐵片招牌，上頭寫著，油糧。
油糧店的老闆是一位老婆婆，滿面斑點皺紋，老得像糾葛的樹根。她眼中的銳利透出一輩子精明。
看見于文文神色不安地上前，老婆婆問：“妳是要找小米嗎？”
于文文不敢相信！
老婆婆指指對面店舖一張堆滿舊書的長桌說道：“是蘇先生告訴我的，他是算命的，今天下午用鳥卦幫我卜了一下，說會有人來買小米，我看那鳥還是挺準的?！?p> 說完，老婆婆把先前已經(jīng)準備好的一小袋小米交給于文文。
小米滾動在紅白條紋塑膠袋裡，發(fā)出唏嘶沙沙的聲音。
于文文發(fā)現(xiàn)，纖瘦嬌小的老婆婆有著一雙極不成比例的大手，乾枯骨露的指結(jié)隨著老皺的皮膚微微顫抖。
老婆婆沒有再說話，眼神像吹熄的燭火消失光熅。她又看了一眼于文文，便疲累地扭掉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將原先坐著的紅木板凳收攏在浸漬醃筍的陶缸旁，沒有拉下鐵門，朝一道紅布簾后的青綠色小門走去。
帶著小米，于文文滿懷擔心地回到新教室長廊。
天色已晚。
走近鳥兒的臨時加護病房，發(fā)現(xiàn)鳥兒睡了，好像挺安穩(wěn)，身子不再抽動。
終于可以鬆口氣，剛朝磨石子地坐下，便聽見有人靠近。
那個懂鳥的男子，正從遠方路燈捎來的微弱光線中，慢慢地走來。
“小鳥睡著了，你看！牠在休息！”于文文輕聲地說。
男子走近紙盒，看看綠繡眼，又看看于文文，說：“把鳥交給我好嗎？”
于文文想，他是專家，一定能把鳥兒照顧得更好，于是很放心地答應(yīng)，也把手中的小米袋一併交給了對方。
男子看看袋裡的小米，露出一種厚實感激的神情。黑暗中，于文文沒有細察，依稀記得男子的目光，異常閃亮。
于文文問男子能不能留下他的e-mail，男子搖搖頭；她又問男子有沒有部落格，男子歉歉一笑。
于文文不敢置信，聳聳肩，拿出口袋裡的便利貼和一枝掌心大的迷你原子筆，寫下自己的e-mail和部落格網(wǎng)址，抬起頭，那男子已經(jīng)帶著小米和綠繡眼離去。
于文文想，這人真是奇怪，都什麼時代了，還能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的？再想想，兩次交談，男子總是站在背光、昏暗的角落，看不清楚他的臉，只記得他有一對清亮的眼眸。
他說話的聲音倒是令于文文難忘的，就像說著自己身世一般，將關(guān)于綠繡眼的事說得入木三分，有那麼幾秒鐘，她幾乎以為聽他說話，就像聽一隻綠繡眼唱了一首歌。
嘆口氣，突然覺得很想上網(wǎng)，已經(jīng)有好幾個小時沒有上網(wǎng)了。這行為，在這裡，可一點都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