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辰出了密室,從后堂往大門口走,活動著肩膀正想回去瞇一會兒,冷不防腦袋被一只蒲扇大掌“啪”地重重打了一記。
陸正興就跟在他后面,兩人前后腳出的密室。
這個中年男人關(guān)上密室門,回過頭來又是滿臉恨鐵不成鋼,吼道:“跑哪兒去?先給你娘上支香!”
陸知辰不敢頂嘴,依言照做,雙手執(zhí)香跪到牌位前。他的聲音不大,帶著幾分委屈情緒:“娘啊,兒子來看您了!我爹身體挺好的,就是兇,動不動就打人,別的倒沒什么。我哥也挺好的,您在天之靈保佑他心想事成罷。他事成了我的事也就成啦!”
“臭小子你又干了什么?”陸正興聽他說的話,只覺得眼皮狂跳。
“也沒什么啊,我只是把所有的銀子都押注給大哥了。我跟大哥現(xiàn)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p> “所有銀子,多少?你動了賬上的銀子?”陸正興風(fēng)吹日曬溝壑縱橫的老臉更黑幾分。
陸知辰一縮脖子低聲叫道:“沒有沒有,掌事叔伯們哪里肯聽我的。我只拿了自己的銀子出去,還……還有大哥的……”
又是一掌揮出,這孩子不打不行!陸正興膽戰(zhàn)心驚,這一天天的就不知道安生。
陸知辰一臉不在意,反而安慰道:“沒事的爹,大哥保證了,入前五,但不在三甲之列。放心這把我們穩(wěn)贏!現(xiàn)在的賠率是一賠七,我放了一千兩出去,到時候能收到七千兩白花花的——”
陸知辰抱頭鼠竄:“別打別打,我錯了還不行嗎?”
他推開佛堂門逃出去,想著回房也沒用,在鏢局的地盤上橫豎躲不過父親的拳腳,干脆一走了之。既然天色還早,不如去賭坊轉(zhuǎn)轉(zhuǎn)。
……
孟星瀾迷迷糊糊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沒多久,驚恐發(fā)現(xiàn)自己昨日的陳述有個巨大的漏洞:她跟父親說話時,下意識把自己和陸知辰的交集全數(shù)隱瞞,可是她早些時候也親口承諾過,陸知辰可以跟自己父親要銀子。
她雙手掩面,暗道糟糕,如果姓陸的小流氓真的大搖大擺上門來領(lǐng)賞,她昨天的話不會被老孟采信半個字,她爹會一個一個的找人對質(zhì),包括吳嬌。
如果是這樣,那么,那么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包括離家出走,說老孟作妖……
“天?。 彼涯樎襁M(jìn)雙膝,不敢再想下去。
孟星瀾整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寧,院子外有點動靜就想著是不是小流氓上門了。林棲遲來看望她好幾回,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心疼不已,親手下了碗面條來喂她。
“乖,再吃兩口,真的是最后兩口?!边B哄帶騙也就喂下去半碗。
林棲遲憂心忡忡,養(yǎng)傷要吃得多些才好,這樣不是辦法。這孩子不愛吃東西是出了名的,一時又無計可施。他只能寄希望于親手開的藥特別有效,能讓她早日康復(fù)。
這些都是白天的熱鬧。過了酉時,她的小院照例空蕩蕩的,又只剩她自己一人。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既然老孟沒有怒氣沖沖進(jìn)來質(zhì)問她,說明今日小流氓沒來過。
孟星瀾點上燈,手里依然是那本快翻爛的《女誡》。兵書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要想躲過無法自主,被長輩嫁掉的命運,就要讓全國都知道她犯了整本《女誡》,也許還得更狠一些,讓齊國也聽說她劣跡斑斑。
至于怎么做嘛,暫時還沒想好。吳嬌的說辭,她將信將疑,可惜苦于交際不廣,一時半會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來問。
外頭閃過一個人影,驚起一陣風(fēng)。樹上的鳥兒看見了,吱吱喳喳亂叫。陸知辰熟門熟路翻進(jìn)院子里,推開房門往里走,仿佛是回自己家一般自在。
孟星瀾穿著中衣盤腿坐在圓凳上,頭發(fā)散開,幾縷發(fā)絲貼著臉頰垂下,發(fā)尾微微翹起。除了臉上沒什么血色,看起來和平時別無二致。
他看到桌邊坐著的孟星瀾,一愣,眼神說不出的復(fù)雜:“不冷嗎?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孟星瀾沒想到他就這么突然出現(xiàn),也一愣,很自然答道:“不冷啊,門窗都關(guān)著呢?!?p> 她又低頭看書,離著燭光近,五官都在陰影中,看不清眉目。書本擱在腿上,青蔥玉指又翻過一頁,顯得很認(rèn)真的樣子。
這是陸知辰第一次看到她只穿著貼身衣物。平時她穿得雖然樸素,可中衣裙子外袍一件不少,規(guī)規(guī)矩矩的。現(xiàn)在這幅模樣乍一看,越發(fā)覺得這姑娘過于瘦弱,白衣黑發(fā),唇色淺淡,好像風(fēng)一吹就倒。
他打開衣柜挑出一件外袍,桃花粉色鮮嫩嬌艷,做工精致質(zhì)料上乘,是他買給她的。他把外袍拿在手里抖開,走過去給她披上,態(tài)度強硬不容拒絕。
“???”孟星瀾不解,明明說了不冷,小流氓沒耳朵嗎?
“讀什么《女誡》!這么想嫁出去?”陸知辰抽走她手上的書,掃了眼封面隨手扔墻角。
“陸……陸公子有何指教?”這里到底誰是主人啊?
陸知辰把凳子拖過來,坐到她旁邊,這樣兩人中間沒有桌子隔著。他很滿意地點點頭:“指教不敢當(dāng),我就是好奇這種書有什么意義?!?p> 孟星瀾無比贊同:“確實沒什么意義?!?p> 陸知辰困惑問道:“那你還讀?就沒別的書可看了嗎?”
她重新端正坐好,鄭重其事看向陸知辰。既然來了,還是說正事吧,這人太會瞎聊天,嘴巴不停問題不停。
“陸公子,你不要去找我爹領(lǐng)賞,我可以給你錢?!?p> “???”陸知辰嘴角無法自控地向上翹起,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哈哈哈,沒問題沒問題!不知道孟小姐覺得自己的命值多少兩銀子?”
孟星瀾認(rèn)真回答:“命無價,救命之恩盡力報答。我有一千五百兩銀子,全都給你。只要你別去找我爹,也別說見過我。”
一千五百兩翻七倍就是一萬零五百兩!陸知辰心里算盤劈啪作響,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沒想到面前這個小姑娘居然會這么有錢。
孟星瀾不知道他想什么,看他沒有說話,起身取來一摞銀票,放到桌上。
他以為自己會很興奮,沒想到銀票放到自己面前,也就是一堆紙頭,沒什么特別感覺。不應(yīng)該啊,許是太累了吧。
算算時間,已兩日一夜沒合過眼,此時房間里的那張床比銀票更加吸引他。
“銀子就不要了,我要睡一下。”說著陸知辰起身走幾步,直撲床尾。
當(dāng)面睡姑娘家的床肯定不行,瞇一會兒應(yīng)該可以,他只睡一個時辰就好。
“這不行!”孟星瀾趕緊攔住他。
攔不住,陸知辰想睡,誰都攔不住。她被陸知辰輕輕一帶,兩人一同摔進(jìn)床鋪。
“我是真的困,蓁蓁,我就睡一會兒,等會兒再跟你說話。”陸知辰臉離她的臉很近,聲音有些慵懶沙啞。
他說睡就睡,稍微拉開點距離,找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孟星瀾嚇傻了,這都叫什么事啊,趕緊坐直身子,用力搖他:“你別瞎叫,你又不是我家里人!起來,不能睡,這是我的床!”
陸知辰嫌她啰嗦,雙目合著,只拿手劃拉:“吵什么啊,又不是沒睡過?!彼凰匦掳^后,就睡過這張床。
孟星瀾像被這句話燙到一樣,趕緊縮手不再去碰他,轉(zhuǎn)身下床又坐回圓凳,雙手托腮,望著燭火出神。
房間里出奇安靜,孟星瀾有些受不了詭異的氛圍,小心掩好房門,一個人在月下踱步。
再過兩日就是中秋,今晚月色已經(jīng)很美。
誰不喜歡這樣的夜晚呢?
孟星瀾得了他的保證,父親那里暫時不用擔(dān)心,心中輕松許多。
月色太亮,她喜歡的那顆星相較之下失色不少,朝夜空仰望一陣,又感受到院中過風(fēng)有些涼意,她便回房了。
房里多個人也沒辦法,無處可去呀。
陸知辰橫睡在床尾,側(cè)著身像只蝦一樣弓著背,均勻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睡得十分安穩(wěn)。
撿起墻角的書,孟星瀾又盤腿坐好,繼續(xù)琢磨自己的事。
燭火安靜燃燒,時間悄然流逝。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
被敲更聲驚醒,陸知辰猛地坐起,背靠床板,眼中充滿警惕,一手擋在胸前作防衛(wèi)狀,帶著殺氣打量四周。
目光落到趴在桌上睡著的孟星瀾,他登時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孟星瀾睡得很不安穩(wěn),又陷在噩夢里,和昨晚一樣。仿佛要挽留什么人一樣,輕聲不斷地呼喊,吐字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