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鳳東來
卓冰沁愣了一下：“凌姐兒？”這樣的稱呼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她是少閣主，是主子，父母也僅是稱呼她為“沁兒”或“雪兒”，母親更常直接叫她“吾兒”。
秦嫵笑了：“二姐，小妹聽不懂。我們這里叫男孩子一般會被叫‘哥兒’，叫女孩子就是‘姐兒’了，一般加上名子最后一個字。女孩子閨名一般不能讓外人知曉，跟人介紹時也常依家里排行叫‘大姐兒’‘二姐兒’的，只有家里人有時候會連著名字叫一聲，你不喜歡嗎？”
卓冰沁搖頭：“沒有，只是沒人這么叫過我。而且我有字，母親他們一般是拿我字的最后一字當小名叫的，你們按這邊習慣叫吧，我不妨事?！痹诰?，女子的名字才應傳于世人。她看看依舊不自在的秦姝，再次安慰道：“二姐不需擔心什么的，我每季的衣服總會有不少穿都沒穿過的?，F(xiàn)在我長得快，要不了一個月就又得做新的，你們也看到了，我這都已經(jīng)訂下七十套了，這還還不一定能穿得過來?！贝喝湛偸遣粫卸酂岬?，她傷好之前是不會練內(nèi)力之外的功夫，一天下來真不換那么多。
卓冰心將一本冊子丟去管事面前：“這上面的，每個樣式都做一套吧。尺寸的話，就按照我兩個姐姐的吧?！币槐緢D冊，近五十種樣式，若加上顏色和細節(jié)的輕微不同，還真能湊出一百套。
秦嫵忙過去搶回了圖冊：“這太多了吧！我們個子還要長，做了穿不了多久就不能穿了，很浪費的?！敝懊髅髡f過，不過一人一套。如果卓冰沁要做很多，而且還是在自己店里的，那稍稍占點便宜做一件參加琉璃宴的衣服，以后總是有機會還?？涩F(xiàn)在看，太多了，差不多一百套，就算成本再低，估計她們兩個沒辦法接受。
卓冰沁眨眨眼，浪費什么的，她好像從來如此。主要母親早把她的衣食住行所需規(guī)格安排好了，她只需要按著來就好。
“沁兒在做什么？”秦箏已徑直走來，身后還跟了秦逸?？粗恐袖佌归_的衣服衣料和立侍一旁的府外生人，秦箏卻也沒有多奇怪。府中一切只有他不想去管的，可沒有他不知道的，只除了卓冰沁這里。
姐妹兩人與所有下人忙行禮。
卓冰沁也站了起來：“父親，我們在挑衣服?？墒?，姐姐們說，這么做衣服似乎很浪費，可母親從沒說過這些?！敝钡酱藭r，她才有了一些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懵懂。
秦箏垂下眼眸，浪費？確實浪費，卓冰沁每個月都會做一大堆新衣服首飾，即使霓裳羽衣和那些精美的布料都是自家產(chǎn)出，卓驍手里還有三個最大的珍珠作坊，但僅僅衣服一項就花費不菲?？梢哉f，女兒一個月光做衣服的開銷就足以讓祈圣城中一個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瀟灑半年。女兒的教育問題，他也同卓驍提過無數(shù)次，但卓驍過于強勢，只要涉及女兒，便半步不讓，他實在無法插手，女兒已經(jīng)六歲，但銀錢財富的多少對她而言只是帳冊上的數(shù)字，哪怕把金銀堆在她面前，她也僅僅只會看一眼就扭頭。她知道自己的吃穿用度花費幾何，卻至今仍不理解別人口中的節(jié)省。她聽到府中女主人的女兒一個月只有五兩銀子時會吃驚，她聽到她同父異母的姐姐說要節(jié)儉時會不解。她一直以來被自己的母親安放在金銀無缺的世界，她更不了解普通人的生活。秦箏有時在懷疑，卓驍并不像在正常養(yǎng)女兒，更多的像在捧殺，可卓驍如今仍不允許有誰為她生下其他女兒，卓冰沁仍是她唯一的女兒，除了這些外在，卓驍全是親力親為，手把手教導女兒。
這倒也不是說他就沒錢，至少，他林九音這個身份就是足夠讓他的子嗣揮金如土了?？墒峭瑯拥?，那只是林九音，而不是秦箏。
卓冰沁見父親不答，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只是低頭翻看那已被她看了一遍的厚厚賬冊。
秦箏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卓冰沁的生活與太多人不同，至少錢財方面今后的生活或許也不會有太多的改變。但看到女兒失落，不忍心想要開口安慰：“沁兒，其實……”
“因為吾兒不需要?！边@時，狂傲的女人聲音傳來。
秦箏瞳孔瞬間一縮，這聲音，他應該不可能在這里聽到的。轉(zhuǎn)頭看向聲音來源處，只看到王府管家。
“王爺，這......”管家十分無奈。他在王府二十多年，那位他也認得?？涩F(xiàn)在那位的身份特殊，他也不能用以前的態(tài)度來對待?？墒沁@位顯然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位是前后腳跟著他進來了。
“怎么？見你一面還需通報？”一道血色身影如風般出現(xiàn)。
卓冰沁卻面露驚喜，提了裙子奔跑過去：“母親！”
血色披風展開，露出里面銀紅色騎裝，一只銀鳳在胸前昂首，九根鳳翎自下擺張揚而出。銀制鳳面將大半面部遮掩，只余張揚的烈焰紅唇。嘴角勾起，足尖輕點，人已經(jīng)從那醒目的花樹枝頭翩然飛下，張開雙臂，彎腰將飛奔來的小人抱?。骸翱捎邢肽赣H？”
“想了！”卓冰沁是真的驚喜，只是，鼻子不由嗅了一下，“血腥味兒，母親殺人了?！焙每吹拿碱^皺了皺，不過片刻就松開，不過殺人罷了，她自己都親手殺過人呢。再度換上笑顏：“母親怎么過來了？”
“當然是給吾兒送琴來了?！白框斘⑿?，身后立刻有人將長條形錦匣送上。打開蓋子，內(nèi)中是一架溫潤的白色古琴，如冰似玉，材質(zhì)難明，一只九天神凰展翅欲飛。只是，琴上無弦。
“母親搶回來了？很不容易吧？”卓冰沁這回是真的非常驚喜，也不要人幫忙，飛快把琴抱進懷中。不知為什么，她非常喜歡這把琴，每天第一眼都一定要看到。
這便是冰凰琴，被譽為天下第一琴。傳聞其中有長生之秘，但流傳千年從未有人因此長生。這千年之中，沒有人能給它裝上琴弦，更無人將之奏響。
卓驍笑笑不語，只伸手在女兒頭上溫柔的揉了揉。千里奔襲，威脅一國之君，又怎會容易？奔忙多日，得到的卻是假物，連夜率人又滅殺兩個門派，急急追趕，這才在霞國境內(nèi)奪回。身上怎么會沒有血腥味兒？她今日天明前才殺了人，半刻不停便趕來了。
看著母女二旁若無人的親昵，秦箏咳嗽了幾聲，成功吸引了視線。卓驍摘下面具，挑了挑眉。秦箏只好抬手抱歉：“你們計劃就這么聊？沁兒的傷……”
掃一眼四周驚艷的眾人，卓驍依舊戴了面具，抱了卓冰沁進去。幾日來晝夜不停的奔波，她早已疲憊，此時的神彩飛揚，也不過仗了自己那比常人更加雄渾的內(nèi)力支撐。聞著女兒身上淡淡的奶香氣，全身放松，雖不至于睡過去，卻也覺得十分舒適。
秦逸與秦箏一起跟了進園子，但現(xiàn)在的狀況：“父王，我們……”他們幾個在這兒似乎有些尷尬。
秦箏卻溫和一笑：“無妨。她今日既來了，就去見見吧。你卓姨不會反感?！边@是實話，只要對自己女兒無害，她全不排斥。而且，他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這樣相處，其實也不錯。
進到房中，幾人見禮，卓驍這才問女兒：“這次的樣式可喜歡？看上幾套？”
卓冰沁窩在母親懷中：“我給姐姐挑的，她們說要在琉璃宴上穿好看的。反正我每次都要做一大堆?！毖銎痤^，“母親，我每次那么多衣服不穿，會不會太浪費？”看起來，今天她是跟這個問題杠上了。
卓驍頗有深意看了秦箏一眼，似在責怪：“女兒從沒為這些俗物煩心，不過在你這兒還沒住夠一個月就這般憂心起來?！?p> 秦箏扭頭不去看卓驍，另外三兄妹也十分尷尬。王府確實外強中干，差距也是真的天壤之別。
卓驍這才不緊不慢解釋道，“沁兒你要知道，你是母親的嫡長女，日后若無意外，你會是精女未來的女帝，日后要有配得上你身份的儀仗，只會比現(xiàn)在更甚。你平日只在仙音閣附近，母親接你去精女也很少，有些事情，以你現(xiàn)在的年紀還沒必要過多涉及。等你再大些，你會走得更遠，你會明白為什么別人有需要節(jié)儉的，有不會這么做的，你也就不會問了?！本秃盟茋龝獣愿F人生活艱難，但他不會去嘗試體驗，身邊的大臣也不會允許，因為一國之君的一言一行代表了一個國家的臉面?？梢岳斫馐呛镁?，放在心上是仁政，但要去過那種生活，就是腦子有病了。這便是這片天下的理。
卓冰沁似懂非懂，但已不再去糾結(jié)。她只是接受事物比別的孩子早，最初也是一張白紙，不是生而知之，更沒有所謂的宿慧?，F(xiàn)在不明白，以后明白就好，她小心問：“那，我這次可不可以不做那么多衣服了？”
卓驍皺了皺眉：“還在想什么浪費？”
卓冰心搖頭：“不是，挑衣服太難，我不知道要穿哪個。還有，我想要的母親都已經(jīng)給我準備好了，不知道還要花銀子買什么?！?p> “呵！“卓驍這次真的忍不住了，不過這也側(cè)面反映出她成功了。想要什么母親都能給弄來，各式珍寶也只是隨手可得，看還有哪個臭小子能用點兒破爛兒把她女兒拐走。
沒錯，之前所說全是借口。卓驍這些年見得太多了，一兩件精巧小物件，幾句甜言蜜語，姿容美麗的精女女人就甘心嫁人生子?？山Y(jié)局是什么？如今只有一個女尊之國，女人天生感性，骨子里更是柔弱。精女不會閉關鎖國，也一定會受影響，她也只想保護好自己的女兒。
卓冰沁努了努嘴，母親笑話她。
卓驍也不去哄，只笑著看向了忐忑不安的秦姝：“聽聞你對衛(wèi)家老二有意，可是實情？”
秦姝也顧不上忐忑，立時紅了臉。
卓驍笑得更開懷，卻也安慰道：”精女的女人對感情之事十分直白，不必在吾面前不好意思，你們?nèi)齻€小時候吾皆見過，只是你們已不曾記得。秦姝，若你真認定衛(wèi)二公子，有些事便需教你知曉。衛(wèi)二公子的生母不是現(xiàn)今的國公夫人，非長卻擔了嫡出之名，這國公府可不是表面那般和諧?！?p> “衛(wèi)二公子，是國公夫人姐姐的?！眰?cè)妃用盡力氣也只能探聽到一點皮毛，但在卓驍這里，卻如同今天天氣不錯一般隨口說出只兩府相關之人才知的秘辛，“現(xiàn)任國公夫人是填房，外人皆認為是她姐姐死了才嫁過去的。但其實，她姐姐當初沒死，只是怪病纏身，每天都有相當一部分時間只能昏睡，兩府這才對外宣稱病逝。那位原國公夫人在假死之后活了四年多才因難產(chǎn)去逝?！蹦菢拥臓顩r，能好好生下孩子還活著才是怪事。
看著秦姝變了臉色，卓驍卻沒有留情：“四年多的時間，名為當家主母，實則還要看對外聲稱病逝的姐姐的臉色，被姐姐當做傀儡。你覺得，她們之間的姐妹情會有多深？而且吾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衛(wèi)大公子是早產(chǎn)。對，就是為了讓這二公子的出生更合理。只是原國公夫人沒算到自己會難產(chǎn)，會讓妹妹的兒子占了嫡長之名。而妹妹卻是恨姐姐生生讓自己腹中孩兒早產(chǎn)，致使衛(wèi)大公子天生體弱多病。知道了這些，你，還要嫁嗎？”
秦姝不由得退后兩步，才讓她她勉強站穩(wěn)。事實竟是如此，她若還不明白后果，那她不就是傻子？她猛然抬頭，問：“這些，二公子他，他......”
“他當然知曉?！白詈蟮幕孟氡淮蚱?，“原本的正經(jīng)嫡出，成了填房次子，他那大哥再如何身體不適，也沒有到早早英年早逝的地步，這國公府也傳不到他手里，他會甘心？”
秦箏皺眉，已從里面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姝姐兒，你與他是如何相識的？”
“我……”秦姝幾欲昏倒?，F(xiàn)在想來，那所謂的英雄救美，才子佳人，難道都是算計？別看皇家公主、郡主不少，但尚公主后駙馬不得參政，郡主地位依舊太高，就算是有下嫁的，不是提供不了什么利益，就是家世太高，衛(wèi)二公子更身份不夠。
可她秦姝卻不同，她原本還只是側(cè)妃女兒，勉強算是半個嫡女，定寧王府家私不豐，嫁妝應該不多，身份上還略低于衛(wèi)二公子，又因為嫁妝不會好看而讓她心中存有歉疚。但定寧王府本身卻是堅定的?；庶h，圣寵不絕，不論哪個皇子上位都得敬著，她親哥又是世子，這樣側(cè)妃遲早要扶正，而王府次子不過七歲，對秦逸毫無威脅。娶了秦姝，哪怕現(xiàn)在身份低點兒，可將來的助力不比娶郡主差，甚至回報比娶公主都要更大。
秦姝這個樣子，秦箏立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忙問：“你們之間，有了不恥之事？”若真是這樣，可是麻煩了。
“沒有！”秦姝忙道，“可女兒，可女兒與他通過信件，還，還……”
“誰中間牽線？”卓驍問了一句。秦姝自己可沒那么大膽子。還好沒有肌膚之親，不過是有通信，最多送個香囊手帕什么的。
秦姝羞憤，秦嫵小聲道：“是國公府衛(wèi)三小姐?！?p> 秦姝不可置信看向妹妹，秦逸也忙問：“你怎么知道的？可還有誰看見？”
秦嫵有些害怕的道：“我，就是那次，我偷跑出去玩兒才看到的，之后每次你出去我都偷偷跟著，只有我看到了，之前有沒有人我不知道。我也怕被別人看見，就偷偷看一下?！?p> 大概說了一下日子，秦姝只稍放下心一點，那是第一次?？墒?，一想到親筆書信和那個香袋，她又是六神無主?？葱l(wèi)二公子的狀況，是咬定她了，萬一……她只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