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步步算計

　　入夜，宮中，太子楚宸獨自一人在書房中，面對著一幅畫卷發(fā)呆。畫卷并未打開，但看一旁放著的筆墨顏料，應(yīng)是剛畫不久?？删谷痪瓦@么直接卷起，怕是里面的畫也要有所損壞的。

　　“東陵有佳人，花容鶯聲月為神，玉骨柳態(tài)錦繡魂，嫣然惑盡天下城，纖手為誰把酒溫，眉眼是曠世的文，舞破月輝浥輕塵，半點丹唇如玉潤。天上仙神，應(yīng)是也不過如此吧?！钡吐曒p語，楚宸明白，他陷進(jìn)去了。

　　“心動了？”皇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楚宸身后。

　　楚宸行過一禮：“父皇。”他抬起頭，“兒臣，認(rèn)定了，還請父皇恕罪?！?p>　　“你沒有錯，那個女人，誰不想要？可惜，世人總愛拿那鳳凰比喻皇后，卻都已經(jīng)忘了，真正的后，本是凰后，那鳳，是百鳥雄主。”皇上展開了畫卷，那一幅畫上，女子只露出小半側(cè)顏，銀紅騎裝，神鳳相護(hù)。

　　“這一幅，應(yīng)是朕見過的神韻最像的了。二十年沒見過，她更美了吧?！碑嬌吓拥陌霃埬橂鼥V朧，依稀有卓冰沁的樣子。母女，應(yīng)是相仿的。當(dāng)年，他也是那眾多追求者之一，以這霞國江山為聘，卻求不得她一顧。

　　猛然掀翻畫卷，皇上嚴(yán)肅問道：“可是下定了決心了？你可知道，她，終是不同的?！彼麖臎]想過，他們父子，竟然會栽在同一個女人身上，他寄予了厚望的兒子，竟然會直接放棄一切，哪怕……

　　“兒臣已有覺悟，還請父皇成全?！背反蠖Y跪于皇上面前，“還有七年，兒臣不想帶著遺憾就此離去?！?p>　　皇上深吸口氣，道：“你是知道的，她曾說過，她這一生，只一個正夫，一個嫡女?！?p>　　楚宸沒有起身。身為一國太子，他不能什么都不顧?？烧缢f，他只有七年了，之前，他對一切漠然，注定活不過二十五，又怎能忍心徒留他人悲傷？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為這霞國活了十八年，三分之二的人生為了朝中穩(wěn)定而活，剩下的不足三分之一，他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他對那個女人動心了，那個，可以做他母親的女人。為了她，他可以放棄一切，原本的計劃，在她面前，都變得不重要了。

　　“總會有辦法的。國師已經(jīng)在找辦法了，你，會好起來的……”皇上面色不忍，聲音中已經(jīng)帶了哽咽。

　　“父皇，兒臣已經(jīng)都知道了。這先天之差，更是命數(shù)之差，不是嗎？”楚宸卻是看得很開。

　　皇上愣住。命數(shù)？他都快忘記了。十八年前，他喜得愛子，前任國師批命，貴不可言。那日，霞國太子立?？墒昵?，現(xiàn)任國師卻道，命數(shù)差了一絲，而這一絲不足，卻要了他的命?；畈贿^二十五，他不愿信，可這由不得他不信，所有癥狀都對上了，他沒辦法不信。

　　為什么要只差一絲？不論再多一點或者再少一點都可以，那是他第一個孩子，是他的嫡長子，可為什么會是如此結(jié)果？

　　皇上終究道：“這一次，你自己謀劃，朕只作不知。朕只有一點，不要后悔，你，沒有第二次機(jī)會?！?p>　　而在雪園，削了一個人的卓驍正沒事人一樣跟被她安撫好的女兒一起逗弄著那只硬生生貼上來的小鳳凰。確實與她無關(guān)，殺人而已，而且還是敢對她女兒出手了的家伙?，F(xiàn)在，她要好好陪著自己的寶貝女兒。

　　卓冰沁扶了扶在自己肩頭因躲著卓驍不斷戳過的手指快掉下的鳳凰，將一張紙條遞給了卓驍：“母親，那兩個姓衛(wèi)的好像都想嫁我。”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白天琉璃宴上的那群“蒼蠅”身上，至少，也要知道原本計劃成功沒。

　　何止這兩個？在卓驍說出希望女兒找一個霞國人當(dāng)未來王夫后，在場一半的少男臉色變了，不少人更是盯著卓冰沁兩眼放光。

　　精女，女帝的男人正夫為皇夫，之后貴親王一人，側(cè)親王三人，儀親王四人，之下便是各級侍君與小主，皇夫還有正親王的別稱。這九位后宮的親王可不像他國后妃一般，親王，這個稱呼就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那是可以直接參與朝政的。而卓冰沁這一身打扮，在場亦有懂的，這位已是準(zhǔn)皇太女了，只要不夭折，絕對是未來女帝。而承親王已經(jīng)近四十了，或許最多二十年后，卓冰沁便會是精女的主人，那個時候，適齡的人也不過三十多歲，正當(dāng)壯年。九個位置，自認(rèn)風(fēng)姿俊朗的有，自認(rèn)滿腹錦繡的有，想要一步登天的更多，那個女孩的男人，便是一條提徑。再不濟(jì)，美人，財富，這些可是眼前看得到的。

　　可是，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這樣一條聽起來非常不合理的規(guī)矩，為什么會在精女國流傳至今？這不是稍不留神就會皇權(quán)旁落？可就是這樣一條規(guī)矩，不光精女國有，已經(jīng)被滅掉的淵國也一樣有。而這兩個國家，從來沒有過男子奪權(quán)稱帝的事情發(fā)生。

　　卓驍手一揚，紙條化灰，看看有大膽者送來的厚厚一大疊詩詞，頗為無語。她這女兒喜歡音樂，卻不愛詩詞，想追求她，折片葉子來個小調(diào)兒都比這一篇篇文章來得更得她心意。二公子衛(wèi)子默在場上便為她賦過一詩，這衛(wèi)大公子這么就快遞來了佳句，可相信卓冰沁估計連一個詞也不會記得他們寫了些什么。

　　嘴角不自覺勾起來，這不是很好嗎？目的幾乎達(dá)成。

　　“哼！真是當(dāng)我什么都不懂了。”卓冰可不是很高興。今天一群當(dāng)面獻(xiàn)殷勤的，除了衛(wèi)家老二，剩下的里面有三四個庶出子女都有了，真以為她會不在乎？別看卓驍對秦箏的子女和顏悅色，還以嫡母自居，但也僅限于那三個。何況他們成婚前秦箏可是沒一個人的，第一個也是情況特殊。至于之后，若非為了卓冰沁的地位能更穩(wěn)定，他們兩個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關(guān)系。三人都清楚，當(dāng)卓冰沁正式成為皇太女的時候，林箏之名便不會再出現(xiàn)于皇室玉碟和林氏族上，只會有秦箏，霞國定寧王秦箏。

　　“呵！”卓驍一聲輕笑，“有心情就逗弄幾下，沒有就扔一邊去，真對哪個皮囊好的看順了眼，睡了便睡了。有任何麻煩，母親為吾兒解決?！辈贿^幾個男人罷了，只要沒有愛上，女兒怎么著也不會吃虧。

　　“聽說劉家公子已經(jīng)定親了，還來我身邊湊，那謝家小姐在宴會上也還跟我裝模作樣?！白勘弑г沽藥拙?，就把目光重新停留在了縮小之后一直沒變大的小鳳凰身上，微笑著將小鳳凰捧在手心，問：“母親，你看它，你說，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卓驍貌似也來了興趣，圍了上來：“要不確認(rèn)一下？”雙手躍躍欲試，腦子里飛快轉(zhuǎn)著，鳥該怎么看來著？

　　鳳凰立刻炸了毛，扇著翅膀落在地上，純凈的黑光閃過，一只一人高的黑孔雀立于正中，雀屏展開，如上等墨扇上點綴著精美黑寶石。確實十分華麗，也很明確的自爆了性別。

　　“原來是公的。“卓驍有點失望，只是不知在失望什么。

　　“鳥類大都雄性美麗，那雌鳳凰不會也很丑？”

　　“不會，鳳凰可不是一種，而是兩種。凰多為雌，而鳳多為雄?！弊框斈椭宰咏忉專笆廊顺Ｕf的鳳凰，基本都是神凰族?！闭嬲镍P，可不是什么吉祥的存在。

　　卓驍有片刻的怔愣，她似乎不應(yīng)該知道這些的吧？

　　卓冰沁倒是沒有察覺，她試著觸摸羽毛，依然有些燙手。果然，不論變成什么樣，鳳凰總是鳳凰。卓冰沁看著這新外形滿意點點頭：“挺好，以后就這樣?！?p>　　沒有人注意到，卓驍?shù)难壑虚W過一抹紅光，鳳凰也正好看過去。

　　“名字呢？叫什么好呢？”卓冰沁一手托著下巴，腦子里飄過好幾個名字，可總覺得不合適。

　　“就叫邪風(fēng)吧?！白框斖蝗坏?。

　　“邪風(fēng)？”卓冰沁口中念了一次，再看看那烏黑的孔雀，點頭，“好吧，是挺邪性的?！敝链?，這世間真正出現(xiàn)的鳳凰便有了名字。

　　破曉之前，懷抱卓冰沁正熟睡的卓驍卻突然醒了過來，化為孔雀的邪風(fēng)正站在床前，幽深的鳳眸里閃爍著可怕的血光。

　　卓驍?shù)难垌校瑯铀朴谢鹧嫒紵?，開口卻是雌雄莫辨的聲音：“你，終于出現(xiàn)了?！?p>　　“一點意外，乾坤顛倒，日月逆轉(zhuǎn)，總是要付出些代價。倒是你?！毙帮L(fēng)有些擔(dān)心，“這樣，值得嗎？”

　　卓驍無所謂的笑了笑：“不過幾個男人，吾男侍又不是沒有，雙修罷了?！?p>　　溫柔的撫摸著懷中女兒，“只要她在，一切都值得。”

　　“折損一具擁有一半本源的分身，強(qiáng)行破開時空，陰陽相逆，更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是主魂。“邪風(fēng)的擔(dān)心并未減少。

　　“你應(yīng)該比吾更清楚，祂不死不滅，是真正的不滅真靈?？伤俏醿?，是吾最珍貴的寶物。當(dāng)年，吾所做的一切，本意是逼她殺吾?！弊框敽苄奶?。

　　“她明白，可她寧愿死的那個是她?！?p>　　“之后，吾靜觀其變，原本以為她到了那種程度便可無慮。只是，吾沒想到，他們竟然……可笑吾兒到最后仍是為了那不相干的天下蒼生?！弊框斠а狼旋X。當(dāng)初之事，讓萬界蒼生陪葬應(yīng)是最好的選擇。

　　“天下？蒼生？你真這么認(rèn)為？她不過只是為了你。”邪風(fēng)卻一口道破，“這天下毀了，沒有超脫的你又如何繼續(xù)存在？做了這么多，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為了什么?！被蛟S，這樣想能讓她好受些嗎？抬頭看去，人已經(jīng)又沉沉睡去，“是祂嗎？你，可真是不遺余力呢?！?p>　　第二天一早，卓驍無比正常的起床練武，陪女兒用過早膳后便去繼續(xù)逗弄那多出的鳥兒。邪風(fēng)的一雙鳳眸也是如夜般漆黑且深邃，并不拒絕卓冰沁的投喂，不時躲開卓驍?shù)尿}擾。

　　只是，因為昨天的事，霞國不可能再對卓驍?shù)牡絹硌b作不知，卓驍需以精女皇儲的身份入宮參加為她準(zhǔn)備的宮宴。至于提前先面見霞國當(dāng)今再參加宮宴，這件事被所有人有意識的忘記了。那見了美人就走不動道兒的皇上，還是只在宮宴上丟一次人就算了，威嚴(yán)的大朝會不適合。

　　宮宴這日，卓驍換上了黑底描九尾金鳳的朝服，發(fā)上是專為她特制的飛鳳金冠，還不及戴好專門的金鳳面具，這一身打扮，竟是讓卓冰沁有些看癡了。雌雄莫辨，是真正的雌雄莫辨，原本那樣一個美人，那從骨子里透出的威嚴(yán)孤傲卻是生生讓人輕易忘卻性別。

　　“吾兒回神。”卓驍有些好笑。

　　卓冰沁，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了頭。今天她并未穿鳳凰錦，而是黑、金、紅三色流光。只額頭有條雙龍含珠的金色抹額，再無別的首飾，三千青絲已近腰。

　　不知何故，這一次的依舊是高貴的濃妝，讓卓冰沁非常不適應(yīng)，她偏好清爽淡雅，可最近幾次卓驍拍板的外出妝容總顯高貴成熟，這一次更是女王范兒十足。卓冰地雖疑惑不解卻也沒有反對，她感覺得到，自從那場滅門大火之后，卓驍就一直恐懼著什么。

　　原本卓冰沁以為是那場襲殺，但現(xiàn)在，她隱隱覺得卓驍其實是怕她出去，怕她見什么人。明明之前母親十分尊重她的想法與喜好，可這一次，玄鳳衛(wèi)不是沒有合適的女暗衛(wèi)，母親卻做主挑了一個男的，哪怕侍候的侍婢還沒到，也一定要先讓這個男侍衛(wèi)照顧自己。明明母親從前最愛做的是帶著她逛遍居所的四周，更是總趕她出去走走，這次在這繁華的霞國都城卻恨不得要她連正房的門都不要出去，明明曾經(jīng)母親說過，希望她找一個能愛護(hù)她一生的丈夫，最近卻一直在她耳邊提什么三夫四侍，要她有看上的就可以納了，更時不時要她日后千萬不能嫁人。

　　母親在防著霞國的什么人，這是卓冰沁所能猜到的?？伤荒軉?，因為她的另一種感覺讓她害怕，母親也不知道要防誰，甚至這些母親都是下意識的舉動，她若敢問出來，無法解釋又莫名驚愁的母親怕是要瘋。

　　卓冰沁只能盡可能配合母親的一切下意識舉動，她雖只六歲，正如她自己所言，與尋常十二三歲少年的認(rèn)知能力并無不同。今天，母親希望她是高貴不可侵犯的女皇，那么，她就是好了。

　　今日，盛裝打扮的可不止這對母女。

　　霞國當(dāng)今應(yīng)是計劃這次宴會上順便將一涉國的和親解決掉，或許也要給自己那幾個日漸長大的皇子指幾個人，也可能要順便給自己也物色幾個放后宮去。總之，不僅四品以上的大臣夫妻及其女子來了，長相較好年歲十歲不到的皇子女們也一并來了。

　　卓驍?shù)弥螅瑺恐勘叩哪侵皇窒乱庾R握得緊了幾分。弄一群十歲的小子，這是盯上她寶貝女兒了。鳳眼微瞇，既然想亂，那就再亂些吧。一念及此，手中準(zhǔn)備戴上的面具便又扔了回去，并且即刻吩咐：“準(zhǔn)備吾之儀仗。”

　　宮中，眾人只聽一聲又一聲傳報：精女皇儲攜長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