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駱氏清寧

　　“你這……唉！父親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在這里，為父實(shí)在怕你吃虧。”秦箏嘆氣，今天似乎嘆氣有些多了，“而且，你母親也有信，她的一個夫侍懷孕了。女帝身體有恙，這次無論男女，她都不好再動手。若是男的倒也罷了，可若是女兒，你數(shù)年不回國，朝堂人未必服你。朝堂和江湖終究是不同的?！苯T派更看中自身實(shí)力，只要你足夠強(qiáng)，沒人能壓制你?？稍诔蒙?，各大世家之間利益糾葛，他們?yōu)榱俗约杭易宓睦?，做出什么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卓冰沁原本自幼便不在精女國內(nèi)，國中的王公大臣已經(jīng)在心里有話說了，若是再成長于霞國，他們心中難道不會擔(dān)心她的心不向著精女？哪怕是空穴來風(fēng)的幾句閑言碎語，也足以動搖卓冰沁的地位了。

　　“沒什么。其實(shí)，我并不喜歡當(dāng)什么女帝?！弊勘呔谷唤z毫不在意，“我寫信給母親說過了，以后的妹妹們，不需要為了我除去。”

　　秦箏聽到，更加吃驚：“你這，實(shí)在是……你要我怎么說？你實(shí)在糊涂了！”

　　“那個位子，我不喜歡。”卓冰沁依舊平靜，她似乎根本不理解那個位置意味著什么。

　　“可現(xiàn)在，這不是你喜不喜歡的問題了。你早就是內(nèi)定的太女，你那皇姨傳位與你母親，只是因?yàn)槟氵€太小。后面不論誰要上位，你都是她們的眼中釘，不除了你，她們誰能睡得安穩(wěn)？”秦箏又氣又急，“難怪你母親專門給我來了信。”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保持一貫的行為舉止了。沾染了皇權(quán)，已經(jīng)不是想退就能退的了。

　　“父親不要著急?！弊勘咭姞钸B忙安慰道，“我要母親答應(yīng)我，日后我若還是不想，繼承者由我挑。”她笑著，“那些問題我也想過的，父親。我也不希望有人盯著我，所以我要以后自己選，那么，下任女帝至少表面上要敬重我?！?p>　　秦箏眉頭稍稍放松了一點(diǎn)兒，但還是有些擔(dān)心：“你這樣，別人若是在你面前裝乖扮巧，你日后總會出事。”

　　“不會?！弊勘叻浅Ｗ孕牛霸谀侵?，我是太女。在我沒有選擇好之前，所有人都會認(rèn)為，我才是正統(tǒng)的繼承人。如果到最后還是沒選好，那么，母親的國家，只能是我的。”

　　聽到這些，秦箏才徹底放心了。卓冰沁并不是完全交給別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做的一切前提，都是要自己安全。也是，他的沁兒自小便聰明，阿嬈也一直手把手教授，怎么可能因?yàn)楦行跃桶炎约旱纳澜粍e人手上？

　　天色漸晚，進(jìn)宮的眾位王公大臣們也都回府。卓冰沁拒絕王妃的好意，扶著宮梅的手回了自己雪園，帶著自己的人準(zhǔn)備過節(jié)。秦箏無奈同意，打算一會兒再過去陪她，也被她拒絕。

　　“父親白天已經(jīng)陪了我一下午了，我計劃今天早些休息，您就別來擾我了啊。”卓冰沁笑得十分燦爛。

　　帶人回去，就瞧見自個正房的花廳里正擺著一桌子酒席，上頭俱是自己愛吃的菜，還有她愛喝的玫瑰露，卓冰沁忍不住笑了起來。

　　正笑著從隔間的耳房里鉆出驚蟄、春分等幾個留守的二等丫鬟來，嘰嘰喳喳的圍了過來，跟卓冰沁拜年討賞來了。就是一直跟著的宮梅幾個也來湊趣兒，上來圍住了卓冰沁。大家拉著卓冰沁坐了上首，鄭重其事的各自來給卓冰沁磕了頭拜年，宮梅則在一旁跟散財童子似的，來一個賞一個。這過年可是不能小氣，已準(zhǔn)備了這么多金子，殿下可是說了，一個都別留著。

　　一個又一個的祥云紋荷包撒出去，最后，卓冰沁從自己身上拿出四個繡了金色鳥雀的墨色荷包，親手放進(jìn)她們四個大丫鬟手中。四個丫鬟眼眶有些微紅，鄭重磕過頭，笑著接過。

　　一等與二等丫鬟忙紛紛入座，笑著鬧著吃起酒耍起拳來。一年里，也就只有這個時候能這么大大方方跟自家殿下坐一桌子吃飯了。

　　卓冰沁也稍稍喝了一點(diǎn)兒，不多，只是半杯卓驍特地命人送來的。嘗了嘗特意叫人宰殺的黑色彎角羊肉，果然如同那人說的，肉質(zhì)細(xì)嫩，就算用清湯煮出來的，膻味兒也幾乎沒有。想了想，好幾十頭，似乎不止夠她吃很久了。

　　大家都少不得多喝了幾杯，等過了子時，竟是一個個都醉的腿都軟了。

　　卓冰沁可沒有守歲的習(xí)慣，叫墨一抱著來到園子里，早有小丫鬟弄了煙花爆竹在院子里等著放了。精女送來的小丫鬟一個個膽子可是很大的，年紀(jì)看上去比卓冰沁還小，見她點(diǎn)頭，也不管現(xiàn)在什么時辰，興沖沖的擠過去搶占好位置，第一時間點(diǎn)燃引線。

　　絢爛的煙花也擋不住困倦，卓冰沁打了個哈欠，拍拍墨一：“行了，你們自己玩兒吧，不過要注意，小心別走水了就好。墨一，你送我去臥房，之后你也去玩兒吧?！闭f著，腦袋已經(jīng)一點(diǎn)一點(diǎn)了。

　　被煙花驚出來的秦箏剛要往雪園方向去，就看到那樣的煙花已經(jīng)沒有了，只能又返回去，無奈搖了搖頭，母女兩個都一樣，這么重要的日子，偏偏都不重視。算了，叫她出來也是徒增尷尬，女兒自己喜歡就好，沒必要為了不親近的人而委屈自己的寶貝女兒，天大地大，女兒現(xiàn)在應(yīng)該好好睡覺。

　　大年初一，卓冰沁起身時已近午時。

　　“怎么不早些叫我？大年初一的，我應(yīng)該早起去父親那里的?！弊勘哂行┌脨馈?p>　　宮梅正在為卓冰沁裝扮，輕聲說道：“王爺早間親自過來，見殿下您在休息，就不許人吵到，只說近日有秦家的親眷拜年，殿下若是想去就湊個熱鬧。只是殿下，音園里還住著的駱公子，今早使人來希望能來請安，您，今日見是不見？”

　　卓冰沁才知道，這朵小牡丹花根本不姓林。而她最初在同秦嫵他們說的時候，都是一句林公子帶過了。不過一說駱姓，倒也知道是什么身份。

　　原來，林氏一族的人覺得，不論怎么說，卓冰沁還是有林逸雪這個名字，再有一個本族的族人實(shí)在不好聽。而且，幾乎所有與她適齡的男孩子都比她輩分低，選哪一個都跟亂倫似的。

　　送過來的，也不是身份低的隨便找來的。他算是原本淵國皇室旁支，祖上被淵皇賜姓駱。因?yàn)闇Y國與精女的皇室本來也是同宗，所以，淵國皇室的旁支留下很多。這一支駱姓與林氏交好已經(jīng)有數(shù)代了，兩族通婚不在少數(shù)，是林氏一族所有姻親中關(guān)系最好，同時勢力最大的。這一次挑選人選，駱族長便將自己兩個嫡子和族中幾位長老的子孫全送了來，最后決定的人選，便是這個比卓冰沁大了一歲的駱清寧，族長的嫡出次子。

　　卓冰沁想了一下，還是道：“一會兒吧，我不大餓，現(xiàn)在還不想吃，總是不能不見的。你們給我大致打扮一下就行，那些個繁復(fù)的，莊重是莊重了，我不喜歡?！?p>　　宮梅笑著點(diǎn)頭。她們殿下還是幼年，也還不需要刻意打扮得莊重。不過是一個公子，哪里還需要殿下大妝？

　　卓冰沁今天是一身大紅色錦襖，袖口上繡著淡藍(lán)色的牡丹，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云，下擺密麻麻一排藍(lán)色的海水云圖，頭上倭墮髻只斜插一根碧玉龍鳳釵。

　　不多時，一個少年緩緩走來。一身淡綠色的錦衣，白色大毛的披風(fēng)，身姿挺拔如松，步態(tài)卻是穩(wěn)重。仔細(xì)看去，發(fā)髻高挽，頭上不過一根玉簪，低垂的面容只能看到清秀，嘴角的笑容溫暖如陽光，讓人感到親切和愉悅。只是那眼神清澈明亮，讓人側(cè)目，仿佛能透視人心。

　　“駱氏清寧拜見殿下?！瘪樓鍖幐┥磉蛋?，舉止優(yōu)雅從容，可見規(guī)矩是一絲不錯的。他的聲音清脆悅耳，如黃鸝般婉轉(zhuǎn)悠揚(yáng)。

　　卓冰沁點(diǎn)頭，叫人起來，只一聲“賞”，身后宮梅便將準(zhǔn)備出來的賞賜送到駱清寧身邊的一個小小子手里。

　　“謝殿下?！瘪樓鍖幱芍磉呅⌒∽臃鲋鹕恚凵褚琅f低垂，只盯著自己前面幾步之外的地上。

　　略微相談了兩句，這就算是見過，將人打發(fā)出去。

　　卓冰沁歪了身子，斜倚在榻上隨手拿了一旁的一個玩意兒在手中把玩。

　　宮梅輕聲細(xì)語：“殿下要是不喜歡，直接駁回就是。”日后卓冰沁是要登基為帝的，按照親王殿下的意思，沒人能強(qiáng)迫小殿下。又不是林氏親族，若是殿下不愿意，不要也無妨。

　　卓冰沁搖了搖頭：“倒也沒有不喜歡的，不過一個孩子，我還容忍得下?！敝灰卜?。

　　宮蘭低頭抿嘴一笑，她們殿下也還是一個孩子呢。

　　之后的待客或是做客，果然就與卓冰沁無關(guān)了。秦箏輕易不叫人打擾，當(dāng)然，都有誰來或者要去誰家，他都叫人提前告知了卓冰沁，她若有興趣，就見。卓冰沁大部分都沒興趣，除了最開始見幾個同輩或小輩，撒出一些紅包錢之外，秦氏的長輩都沒見。她的名字不會出現(xiàn)在秦氏族譜上，算是客居小姐，這關(guān)系身份都是比較尷尬的。叫人將雪園與音園關(guān)了門，安安生生繼續(xù)享受一個人當(dāng)家做主的日子，就連那朵之前很感興趣的小牡丹，卓冰沁也丟在了一邊。反正她才剛剛七虛歲而已，不論日后有什么計劃，現(xiàn)在都還太小了。

　　就這樣，卓冰沁平日里投喂一下大了她一歲不到的秦嫻，聽秦嫵不時找她抱怨被堂姐妹們占便宜，再時常去太子楚宸那里坐一坐。偶爾，她也會在楚宸那里遇到楚嘯。楚嘯應(yīng)該是被特意叮囑過了，所以沒有再發(fā)生那樣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只是，有限的幾次見面，卓冰沁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里似乎透出的光芒越來越讓人心驚。

　　卓冰沁其實(shí)并不怎么想去出，若無親近之人相邀，就整日在雪園之中自娛自樂。偶爾逗一逗秦妍，看她一次又一次作死，倒也十分有趣。

　　還有一件事。老王妃來信了。自從戰(zhàn)事結(jié)束，老王妃林氏就時不時離開王府出去云游，近幾年更是只除了卓冰沁出生之時去仙音閣住了些日子之后，就完全找不到人影了。秦箏倒是想要寫信通知，只可惜，他也是找不到，只能擱置了。

　　信中對著秦箏劈頭蓋臉一頓罵，接了卓冰沁過來也不找人通知她，是不是當(dāng)她死在外頭了云云。信到最后，老王妃才說會盡快趕回來。但那時已經(jīng)五月天，就是回來，最快也要月余。而卓冰沁，早就由秦箏帶著出去了。

　　卓冰沁跟著秦箏要一起回精女了，隨同的，還有已經(jīng)不是太子的楚宸。

　　卓驍?shù)腔?，她派使者前往霞國，要聘楚宸為貴君。

　　一眨眼，卓冰沁已經(jīng)在祈圣城住了一年多。

　　僅僅一年的時間，卓冰沁并沒有特別大的變化，只是容貌似乎更像卓驍了。此時的她依舊如同到祈圣城一般，由十六騎看起來十分年輕的護(hù)衛(wèi)守著一輛顯得并不起眼的馬車，駕車的依舊是墨一，馬車后兩騎依舊押送了幾口看起來雖少見卻也并不是珍貴的紅木箱子。只是，馬車中陪著她的，不是秦箏，而是四個宮字大丫鬟。這樣的一小隊(duì)人馬，在龐大的華麗使團(tuán)隊(duì)伍中，顯得十分扎眼。

　　秦箏騎著馬，已經(jīng)來到馬車旁。他在車窗外輕輕敲了敲：“沁兒，你，確定了？”

　　“嗯?！避噧?nèi)傳出卓冰沁的軟語，“現(xiàn)在不是我回母親身邊的好時機(jī)?！彼€是太小了。雖然精女眾多王公大臣不可能對她的地位產(chǎn)生動搖，但估計會在她的終身大事上做文章。而且，她問過邪風(fēng)了，如果可以，她最好還是應(yīng)該跟楚嘯發(fā)生點(diǎn)兒什么關(guān)系。她傳承自母親的女身陽體對楚嘯有所補(bǔ)足，相應(yīng)的，只要她足夠強(qiáng)，那一縷月華之氣對她也是大補(bǔ)之物。可如果留在精女，除非和親，不然太難實(shí)現(xiàn)。楚宸已經(jīng)脫離霞國，楚嘯這個同樣早早定下的皇位繼承人就絕對不可能輕易離開祈圣城了。

　　為此，卓冰沁事先便跟卓驍通過信了，以路程太遠(yuǎn)為由，并沒有趕回來參加登基大典，反正女帝沒有死，只是提前退位了而已，只要卓驍不在意，眾臣誰也不敢多說什么。

　　況且，這次的禪讓是那位一直就生病的女帝臨時決定的，整個過程不過十天，只為了讓卓驍?shù)奈恢酶臃€(wěn)固。之后，這位前任女帝便帶了原本后宮一群人，離開京城去游山玩水了。用她的話來說，反正活不了多久了，最后這點(diǎn)兒時間還不如多走走，也省了他們這些王公大臣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而且，她這個皇姐已經(jīng)支撐得夠久了。

　　卓驍哭笑不得，只得加派人手，好好護(hù)著這位皇姐。她心里明白，在皇姐死之前，是見不了面了。

　　想了想這意年里發(fā)生的事情，卓冰沁只覺得一陣好笑，最好笑的，估計是后面的，叫秦嫵知道后，足足嘲笑了她好幾天?？纯春竺娌贿h(yuǎn)處原本為她準(zhǔn)備的華麗馬車，那里面，就是一年前的小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