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山上住著三個奇怪的人。
山下的賣菜的大娘經(jīng)常和人說,山上那穿道袍的道士從來都是面無表情像是得了面癱,五大三粗的和尚滿臉橫肉帶著刀疤更像是強盜,至于那個小孩倒是沒什么奇怪的,就是……名字怪了點。
余生聽到這些,從來都是一笑了之。
余生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余下的余,生存的生。
說到生存,其實比起這個,余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去完成。從他知事時起,他就給自己定了一個半大不小的目標——找回自己的姓。
準確來說,是想找回自己的身世。
“人活在世上總要知道自己姓什么吧?!贝藭r的余生,正站在臥室外,望著滿天的大雪,喃喃到,“過了這個冬天,我好像就十七歲了?!?p> 十六年前的冬天,余生的大師父把他從死人堆里抱了回來,但在那之后,他的那兩位師父就再沒有提過半句有關他身世的信息。余生也嘗試過回憶自己的過去,可除了那堆積如山的尸體和一地被血染紅的雪,其他的他什么也沒有想起。
“小余兒,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覺?”一道平淡的聲音從余生旁邊傳來,余生知道,是自己的大師父來了。
大師父姓祝,但余生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過有人叫他的全名,山下的人們都叫他祝道長,二師父管他叫賊老道。這十幾年里,雖然大師父和二師父都是在一塊教他,但二師父對大師父從來都沒給過好臉色,而大師父對二師父,也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兒。
雖說大師父身穿道袍被人稱為道長,但在余生的記憶中,他似乎從來也沒有行過捉鬼煉丹等道士應行之事,與其說是道士,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教書先生。從余生他們住的草廬往山上再走一段路,有一間很奇特的圓形建筑,那便是大師傅的書屋了,屋里里外三層書架全部都放滿了書,余生在這里呆了十六年,也在那個書屋里看了十六年的書,才差不多把其中的書看完。
“那屋里的書,你可都讀完了?”祝道士依舊是一臉平靜的向余生問到。
“自然是都讀的差不多了,不然,也不會想著要下山?!庇嗌χf道。與自己的二師父不同,大師父從小對自己管的不多,唯獨關于讀書,大師父要求余生必須將那書屋里的書全部看完方可下山。
書屋有很多書,除卻余生還不識事那幾年,也都花了十三年才將里面的書讀完。里面什么類型的書都有,甚至還有江湖上一些門派不外傳的秘辛功法,不過余生從來都沒有練過,因為他的武功都是二師父傳授的,而自己的大師傅……似乎是不會武功。
大師父背后的秘密很多,比二師父還多——這是余生在山上生活了十六年得出的結論。聽二師傅說,年輕時候的大師父并不是這樣面癱,也并不是沒有武功,不過后來為什么變成這個樣子,二師父沒有說,而余生自己也不敢去問大師父,只好就此作罷。
“十六年了……下山看看也好。”大師父望著滿天的大雪,緩緩說到,“那些人,或許已經(jīng)停手了,現(xiàn)在下山,正好是個機會。”
“機會?什么機會?”余生不解的問到。
“明日你便收拾東西啟程下山吧,記得去跟你二師父打聲招呼,還有……走之前來我這里一趟,我有些東西要給你?!贝髱煾附K究還是沒有解答余生的疑問,只是淡淡的吩咐著,“還有一個問題……小余兒,你下山真想要去尋回自己的姓?”
大師父面向余生,不緊不慢的問到,即便如此,余生也依舊感受到了這句話的無形的壓迫感。
“人總要為點什么活著?!庇嗌χ卮鸬?。
“那如果為了這個目標會付出很多,哪怕會死,你也愿么?!?p> 死。
余生很多年前便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當年他的大師父沒有把他從死人堆里抱回來,他或許早就死了,即使存活下來也可能活不到現(xiàn)在。所以,余生很慶幸自己能活到現(xiàn)在,也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貪生,但他不怕死。他本就應該是死了的人,這剩下的年月,不過都是老天賜予的罷了,所以余生也從來不奢求自己能活多長歲月,他早就為自己的死做好了準備。
“愿意。”余生望著大師父,繼續(xù)笑著說到,“大師父不是說過嗎,人這一生,就是要尋個自己的活法,貪生不怕死,這就是我的活法。”
聽罷,大師父沉默良久,又緩緩說到:“貪生不怕死……你和他,確實很像,也罷,你有自己的活法,那是好事?!?p> 說完,大師父又對余生說,“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記得去找你二師父。”
余生向大師父道完晚安,便扭頭向自己房間走去。大師父望著余生遠去的背影,口中喃喃輕念。
“貪生不怕死……左言輕、黃今古都不是真正的后手,此子才是你真正的后手啊,你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這齊朝,怕是要亂了……”
第二天,余生起了個大早,收拾好了行囊便跑向二師父住的地方,準備跟二師父告別。
“什么?你要下山?而且還是現(xiàn)在?”二師父放下了手中的燒雞,一臉震驚的吼道。
“啊……對,昨天晚上跟大師父商量好的?!庇嗌荒槦o奈。二師父和大師父的性格截然不同,二師父老是稱自己是和尚,可喝酒吃肉殺生樣樣都干。前幾年山下村落鬧匪患,二師父一個人扛著刀就進了賊窩,據(jù)說把那伙賊人殺了個干干凈凈一個不留,自己卻半大點事沒有,回來擦完刀繼續(xù)喝酒吃肉。
用山下村民的說法,二師父不像個和尚,更像個土匪,不過余生能有今天這般武藝,大多都是靠二師父教導出來的。
“不行不行不行,那賊老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讓你下山那不就是去送死嗎,我堅決不同意!”二師父把燒雞往桌子上一扔,憤然說到。
“二師父,下山這事……是我自己提出來的,我都十七歲了,是時候下山闖闖了,這不也是檢驗我這十多年的武學成果嘛?!庇嗌χ鴦竦?,“更何況人活一輩子,總要知道自己的姓不是。”
“姓?你要去尋回自己的姓?”二師父一聽這話,臉色驟變,忽然就嚴肅了起來,“也是,十七年了……是時候了?!?p> 說罷,二師父突然站了起來,一邊往房里走一邊對余生說到,“你等一下,我給你拿個東西?!?p> 二師父在房里翻翻找找好半天,才從一個布滿灰塵的盒子里拿出了兩把劍,兩把劍約摸一樣長,不同的是,一把有劍鞘,一把沒有劍鞘。
“這兩把劍,本該屬于你,現(xiàn)在你要下山,便物歸原主了?!倍煾笇f給余生,說到。
“這是……”余生仔細端詳著兩把劍,沒有劍鞘的那把通體幽黑,劍上似乎刻著兩個字,但太模糊了看不真切,而裝在劍鞘里的那把,余生想要把它拔出來,可這劍似乎與劍鞘合為一體了,死活拔不出來。
二師父見此狀忽然說到,“以你現(xiàn)在的實力,還不能拔出此劍,等你將來面臨生死時刻,或是你實力到了一定境界時,便能拔出此劍了?!?p> “這兩把劍……有名字么?”余生將劍緊緊背在背上,問到。
“有啊,一把有名,一把無名?!?p> 余生一聽,懵了,“有名……無名,意思是一把有名字一把沒有名字?”
“不是,”二師父大手一擺,“沒有劍鞘那把叫有名,劍鞘里的那把叫無名?!?p> 這……什么莫名其妙的名字,余生嘴角抽了抽,這時,余生的大師父也從另一邊走來,見到余生背上這兩把劍,忽的一愣。
“誒,大師父,你來啦?!庇嗌髱煾感χ鴨柡虻?,忽然,余生察覺到大師父那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神里浮現(xiàn)出悲傷的色彩,不過很快便恢復了過來。
“好了,賊老道你有話趕緊說,老子一介粗人最受不了那種哭哭啼啼的離別場面,我先下山買酒去了?!倍煾敢琅f如往常一樣不怎么待見大師父,拍了拍余生的肩膀向山下村落走去了。
“小余兒,此次你下山,便直接前往京城吧,這里有一封信,你沿著這封信上所述地點去找人,會有人接應你的?!贝髱煾祵⒁环庑胚f給了余生,繼續(xù)說到,“還有,這個錦囊,平時切莫打開,至于什么時候打開,到時方可知曉?!?p> “好的大師父。”余生乖巧的收下了那一封信和錦囊。
“去吧,這一路上可能有許多艱難險阻,但你始終要記住,桃花山上還有你的兩個師父?!贝髱煾敢琅f是波瀾不驚的說到,但余生從這平靜中感受到了大師父與平時不同的態(tài)度,一陣暖流涌入了余生心底。
桃花山上住著三個奇怪的人。
現(xiàn)在,那個最不奇怪也是最奇怪的要下山了。
余生朝著京城,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