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提上了那些賀禮,方寸自己親自抱了一個紫木檀子,邁步向著庭院內(nèi)走去。彎彎繞繞,很快便被仆人領(lǐng)到了一間臨著池塘的書廂之中,在這里見到了一個身著青袍,面容清雅的老者,約六十歲模樣,笑著迎上前來,讓方寸坐下,道:“方二公子來訪,有失遠(yuǎn)迎!”
方寸很乖巧的坐了,恭敬道:“謝張師賜座!”
眼前這位老者,名喚張世賢,乃是白廂書院里的一位教執(zhí),專司奇門陣道,雖然不是四大座師與院主那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卻也不容人小窺,在書院里有著極大話語權(quán)的。
上一次方寸見他時,他還喚自己作“小友”!
“唉,令兄天資佼佼,遠(yuǎn)勝吾輩凡修,怎奈何天妒人杰,實在是……”
張世賢剛剛坐下,便已面生感慨,低低嘆著。
“張師廖贊了,先兄在時,常寄書與我說,自己的一切,皆是白廂書院的座師們教導(dǎo),尤其是張師,一手奇門陣術(shù),精妙絕倫,使他受益匪淺,哪怕是后來入了宮、進了殿,面對著九幽山的妖人,面對著南霧澤的兇物,也都始終仰仗御敵,否則怕是早就經(jīng)不過那些磨難了!”
方寸一臉正經(jīng),比張世賢還要感慨。
張世賢老臉都紅了,只是掩不住有些興奮,呵呵笑道:“過譽,過譽了……”
心里想著:以后寫修行傳記,可以把這句話加進去……
方寸便直接笑道:“不瞞張師,小侄也想入書院,追隨先生們修習(xí)……”
“進書院?”
張世賢剛剛還在好奇方寸的來意是什么,聞言頓時有些奇怪,拈了拈自己的胡須,沉吟道:“令兄乃是修行奇才,方二公子資質(zhì)想必也不會差,入書院修習(xí),正是吾輩求之不得,只不過,如今距離書院開山門,還有一年之久,現(xiàn)在便說起此事,不是言之尚早么?”
方寸忙道:“這正是小侄要求先生之處,想入書院,不必一定等到開山門吧?”
“你是說……走后山?”
張世賢微微怔,頓時明白了過來。
“后山入院者,倒也有過不少先例,令兄當(dāng)年,也闖過后山……”
張世賢沉吟著,有些狐疑的看向了方寸,道:“只不過,后山多奇陣變幻,兇獸冤魂,甚是兇險,哪怕是養(yǎng)神境的修為,也不見得可以安穩(wěn)闖過,方二公子……你有把握?”
一聽這話,方寸便笑了:“那我是肯定沒有了!”
“肯定沒有?”
張世賢看著一臉坦蕩的方寸,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沒有這本事,你過來跟我提這茬干什么?
今時不同往日,就往前數(shù)上十天半個月,你若是來找我,看在你兄長的面子上,想入書院也是一句話的事,可如今你家兄長已經(jīng)沒了,而且仙殿的吊唁,來的這么晚,更是不免使人憑生諸多猜測,在上面的形勢清楚之前,哪還有誰敢跟你們方家有太深的來往啊……
如今老夫能見你,那都是因為那雪龍丸太珍貴……不,因為念舊情!
但這舊情,也就值得如今坐下來笑呵呵談上幾句話了,想說別的……
他臉色一時變得玩味,方寸笑的也愈發(fā)的親切:“張師乃是柳湖城第一陣道宗師,有了您老的指點,莫說是書院后山,便是入了九幽山,小侄也能趟他幾個來回,又怕什么?”
張世賢淡淡笑了笑,指節(jié)叩著案幾:“二公子謬贊,老夫可不敢當(dāng)!”
書院后山,是個險地,也是處福地。
瞧起來,是為那些苦于無門路進入書院,但又一心向往煉士氣大道的人準(zhǔn)備的,只要他們可以闖過后山,便無論出身,皆能破格成為書院弟子,這個規(guī)矩,本來就是先帝為了籠絡(luò)人才,方定下來的規(guī)矩,但實際上,規(guī)矩是人定的,白廂書院有了后山以來,從后山入門的弟子,倒是不少,但究竟有幾個是真的無門無路的人,卻也難說的很……
多少無背景無財勢的,想進入書院,結(jié)果卻都成了后山的枯骨,憑添后山兇名。
而能夠通過后山的那些人,倒幾乎全都是本來就自幼接受調(diào)教,根基扎實的,人家從后山進入書院,也不是因為前門進不來,而是因為從后山入書院,更容易闖個名聲出來!
如今的方寸,不比從前,想從后山進入書院,實在是……
……
……
望著張世賢的表情,方寸心里也不由輕輕嘆了一聲。
若在以前,自己想進書院,張世賢怕是會主動幫著跑前跑后吧,但如今,那推拒之意,卻幾乎要寫在臉上了,這樣想來,想請他幫著進個書院,都做不到,又如何借勢去震懾老朝?
又如何阻止十二連環(huán)塢落在老朝手里?
簡單!
……
……
“小侄還忘了一件事……”
輕嘆一聲后,方寸忽然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將懷里的匣子輕輕推到了張世賢的面前,笑道:“家兄曾經(jīng)吩咐,自己出身白廂書院,受諸位座師大恩,卻又不曾回報,心間有愧,如今家兄已逝,總要了了他的心愿,所以今日小侄便帶來了一份薄禮,望以家兄之名,贈予書院,以全家兄謝師之恩……”
“嗯?”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張世賢微微皺眉,慢慢打開了匣子。
旋及,他臉色忽然變了,認(rèn)真掃了一眼,急向方寸問道:“這是?”
“城外十二連環(huán)塢一應(yīng)的商契,地契,以及各方生意的賬簿,商號往來……”
方寸笑著道:“自今日起,十二連環(huán)塢,便是書院的!”
……
……
張世賢死死的盯著那匣子里的商契,呼吸都有些粗重了,著實盯了好一會。
方寸面上笑意更濃,端起了茶飲,稀溜溜喝著。
半晌,張世賢才緩緩轉(zhuǎn)頭,望著方寸:“既如此,直接給了書院便是,為何要我轉(zhuǎn)交?”
方寸放下茶盞,笑道:“自是因為張師對家兄恩重如山,小侄也更信得過張師!”
張世賢的臉色變得更為陰沉,但過了好一會,卻又忽然漸漸變得明朗了起來,再過一會,已經(jīng)堆起了滿臉笑容,最后時甚至直接哈哈大笑了起來,指著方寸道:“你啊你啊,好你個方二,好你個方寸,人皆說你不如令兄,以我看,你倒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罷了!”
他慢慢合上了匣子,道:“你想什么時候闖后山?”
方寸忙起身,深揖一禮,道:“小侄哪里懂,還請張師指點!”
……
……
“我的一品雪龍丸吶?”
“回老爺,二公子拿去送禮了……”
“我的紅玉獅子雕吶?”
“回老爺,二公子拿去送禮了……”
“我珍藏的三百年梨花陳釀吶?”
“回老爺,二……”
“那不是二公子,那就是個敗家子,看我不打死他……”
“……”
“……”
方寸回到府里時,正見方老爺手持掃把,滿院子里轉(zhuǎn)著要打人,心想這又是誰惹自家老爹生氣了,便抄著兩只手湊到了方老爺子身后,伸著腦袋道:“爹,今天要打誰呢?”
方老爺子嚇了一跳,回頭看到了二兒子,急忙收了掃把:“兒啊,吃飯了沒?”
“一大早出門,沒顧上!”
“那快往廳里去,你娘給你煮了雪梨膠呢……”
內(nèi)廳之中,方寸胃口大開,喝了兩碗雪梨膠,又吃了三個包子,還讓廚娘切了一碟鹵牛肉過來,方老爺子與夫人兩個,則坐在了他對面看著,如今家兄已經(jīng)下葬,喪事告一段落,但這悲意顯然沒有這么快散去,兩人這時候沒有抹淚,但眼底的憔悴卻更濃郁了。
“兒啊,我與你娘商量過了,咱們方家不愿惹事,那十二連環(huán)塢……”
方老爺子看著方寸吃了個飽,這才期期艾艾的開口。
話猶未落,方寸嘴里叼個包子,道:“我已經(jīng)送人了!”
“啥?”
方老爺子一下子都懵了,騰的一聲站了起來:“那十二連環(huán)塢你可知道是多大的……”
“知道!”
方寸也不抬頭,道:“去年就幫咱家賺了十幾萬兩銀子,以后想必更好……”
“你你你……”
方老爺子怒氣終于忍不住了,急喚左右:“我掃把呢,給我拿過來……”
找了一圈,下人都躲著他,正打掃衛(wèi)生的小丫鬟悄悄把掃把藏在了身后,方老爺子氣急了:“我這與你商量大事呢,你就先送人了,我不打你,我要把你關(guān)起來,你別想出門……”
“好好的孩子,你關(guān)他做什么?”
方夫人垂著淚埋怨:“我就這一個孩子了,你想要這么刻薄他……”
“我……”
方老爺子頓時呆住,喃喃的說不出話來。
臉上是一片沉沉的哀意,更多的則是擔(dān)憂,這十二連環(huán)塢,怎么就這么……
“對了,明天一早,我會去闖書院的后山!”
方寸扯過一邊小丫鬟的袖子,擦了擦嘴,頭也不抬的說道。
“啥?”
方老爺子與夫人同時愣住,傻傻的抬頭看著他。
“闖書院后山!”
方寸認(rèn)真的解釋道:“現(xiàn)在沒到書院開山門的日子,但我又急著成為書院的弟子,所以只能去闖后山了,好在闖后山也更風(fēng)光一些,倒是更能在這城里的人前露個臉,現(xiàn)在咱們方家是多事之秋,不知多少人一肚子壞水盯著呢,我也正好借這個機會,震懾一下他們……”
“老爺……”
話猶未落,方夫人已經(jīng)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方寸:“把他關(guān)起來,不,綁起來,打斷腿綁起來!”
不用她吩咐,方老爺已經(jīng)跳起來找繩子去了。
“作死的小子,你當(dāng)這書院后山是你家后山吶?”
“你想丟了命,我還不想再丟個兒子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