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方寸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坐著自己那輛精致奢華而又低調(diào)的馬車,穿過了柳湖城的大街與兩畔栽滿了柳樹的小路,來到書院,并開始自己這一天的修行。
不過,似乎全然沒有什么變化的只有他。
無論是清早柳湖城的大街,還是書院,都已經(jīng)變得有些壓抑而緊張,到處可見有人交頭結耳,竊竊私語,臉上的神情或是擔憂,或是感慨,或是帶了種置身事外的興奮勁兒,方寸沒有與他們過多交談,但心里卻明白,看樣子昨天那煉人丹的事情,已經(jīng)徹底傳開了。
與上一次書院與城守一方,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有邪修煉人丹,并且封索消息不同,這一次的消息,想封都封不住,畢竟當時人丹煉成,光照十里,太多人看到,也太多煉氣士感應到了,到得義莊之前,靈秀教習在眾人圍堵之下身死的一幕,也被太多趕過去的煉氣士看在了眼里,消息根本不可能壓得住,只一夜間,整個柳湖城的百姓,便都已知道了這件事。
事情鬧大了。
不僅是因為有人煉成了人丹,也不僅是因為被曝出煉人丹的居然是書院教習,還因為那一顆分明已經(jīng)煉成的人丹,在靈秀教習伏誅之后,居然消失不見,不知被誰盜了去……
于是,整個書院與城守一方,便都有些慌了。
消息早已傳來,上面的九仙宗與郡守不可能得不到消息,書院與郡守一方,都急于要給他們一個解釋,甚至在解釋的時候,也一定要將那顆煉成了的人丹封印,然后作為物證一并送過去,而偏偏在這時候,人丹失竊了,就一下子將書院與城守,皆推到了兩難的境地!
眾人一提起此事,便皆覺得頭疼。
而書院與城守一方,想必比旁人想象的頭疼,還要更疼十倍!
……
……
方寸來到了藍霜亭時,便見藍霜先生不在,事實上,如今整個書院,教習與座師們,應該都已經(jīng)出動了,他們在想盡一切辦法,盡最大的努力,將那一顆人丹尋出來,起碼在找到那一顆人丹之前,這些白廂書院的學子們,應該沒有人會過來好好的跟他們授業(yè)了……
不過學亭里的眾學子,這時候也都沒閑著,而是竊竊私語,時時有敬畏的目光看向……
……孟知雪!
也不僅是孟知雪,還有鶴真章!
人丹之事已經(jīng)傳開,南山盟的事情,自然也惹得人盡皆知。
對于眾學子而言,南山盟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奇怪的存在,人人對他們敬而遠之。
敬,是因為他們這些人,尤其是南山盟五子,修為確實高,天資也確實好,都是書院里的佼佼人物,不服氣不行,而遠,則是因為他們實在太多事了,渡妖牒也好,書院學子之間的一些小齷齪與小問題也好,每每都攬到了自己身上,眾學子自然就不愿與他們多交道!
尤其是之前,書院與城守聯(lián)手蕩清了南山里的妖窟,城里城外,一片叫好之聲,偏偏在那時候,惟有孟知雪不認同,反而當眾頂撞城守一方的神將,說煉人丹者另有其人,當時便讓眾人心里,感覺有些不舒服,甚至覺得她是在有樣學樣,故意表現(xiàn)的意見與常人不同。
就好像當初的方尺仙師一般!
而直到昨日,她們居然真的找到了那煉人丹的真兇,則又讓人刮目相看了。
此等功勞,簡直無法形容!
而普通學子,對南山盟那種敬而遠之的心態(tài),也多少變成了敬而尊之!
……
……
而孟知雪與鶴真章的反應也并不相同。
鶴真章這時候是平靜的坐在了那里,若無其事的看著書。
因得昨日受到了些擦傷,因此左臂包扎了起來。
翻書之時,偶爾牽扯到傷口,他便微微皺眉,但仍是很快隱去,端坐不動,似乎全未注意周圍的目光,但每一個毛孔都在享受著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尤其是,還能通過毛孔感知到哪邊的女學子多些,便微微調(diào)整姿勢,完美的展現(xiàn)給那邊一個灑脫而從容的側(cè)影。
倒是孟知雪,雖然也在看書,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直見到方寸入了學亭,她才像是還了魂,輕輕站起了身來,方寸故作不見,坐到了后面鶴真章的身邊,恰好把另一廂里向鶴真章看過來的女學子目光給擋了個結結實實。
鶴真章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又不太好意思說什么。
從書匣里拿出了《靈經(jīng)》,方寸準備好生的參研一下,便發(fā)現(xiàn)孟知雪已向自己看了過來。
學習認真的方二公子本想裝作沒有看到她,但微一遲疑,卻還是將《靈經(jīng)》放回了書匣之中,重又背在身上,慢慢悠悠的走了出來,稍一駐足,果然看到孟知雪也跟了出來,他便干脆的走在前面,向著書院門口行去,背后的孟知雪有些詫異,一路跟著他來到門口。
“你這是去……”
“左右今日教習們也不會回來,何不出去逛逛?”
方寸回頭,望著她笑道。
“出去逛?”
孟知雪明顯沒有“逃學”這個概念,多少有些詫異。
方寸笑而不答,只是招手,讓小青柳將馬車駛了過來,頭一個鉆進了馬車里面,未過多久功夫,便見孟知雪也跟著上了馬車,雖然臉色尚有些不自然,倒也沒有婆婆媽媽。
“看看風景!”
方寸笑著吩咐了一聲,馬車便駛出了書院,行走在鄉(xiāng)間小道上。
孟知雪似有心事,此時的話倒是很少,方寸也不急著開口,只是看著車簾外的蒼翠田野,一路緩行,到得了一片瓜田之前,方寸才拍手讓小青柳停下,自己跳出了車廂,在瓜田里尋摸了一陣,挑了一個聲音噗噗悶響,又大又圓的西瓜,抱著它坐回了車廂之中,滿面開心。
“這樣不好吧?”
孟知雪微一猶豫,道:“農(nóng)家謀生不易,豈可隨便摘他們的瓜?”
“別人不能摘,我卻是可以的!”
方寸抱著那顆西瓜,渾不在意的搖頭笑道。
“為何?”
孟知雪有些詫異的反問道。
方寸笑了起來:“因為這莊子便是我們家的!”
孟知雪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
馬車繼續(xù)向前行去,果不一會,便已到了瓜田深處,一個草屋旁,那草屋里的看瓜老農(nóng),見到了坐在前面駕車的小青柳,立時便猜到了馬車里面的是誰,忙忙的迎了上來,作揖行禮,擺好了木案板凳,又忙不迭的吩咐自家的老伴趕緊去田里摘幾顆熟好了的西瓜出來。
“我自己已經(jīng)摘好了!”
方寸跳下了馬車,將瓜交扔給了老農(nóng),笑道:“先去旁邊井里,拔上一會!”
“是,是……”
老農(nóng)急忙答應著,快步去了。
而方寸則在蔭涼下坐了下來,拿起老農(nóng)的蒲扇搖了幾下,笑道:“孟仙子昨日帶了南山盟的幾位天驕,查出了煉人丹之事,又揪住了隱藏在書院里的邪修,如今聲名之盛,譽滿全城,此份功勞,怕是這書院十幾年來,無人能比,怎么看起來倒是悶悶不樂,似有心事?”
孟知雪坐在了方寸對面,這才認真的看了方寸一眼,道:“昨夜我們被吞海幫戲耍,引去了柳湖,受人奚落,卻不知如何解局,若非有人指點,怕是連義莊都發(fā)現(xiàn)不了……”
說著,看了方寸一眼,道:“我只算撞了運,有什么功勞?”
方寸裝著看不懂她試探的眼神,笑了笑,道:“但無論如何,這煉人丹的妖修算是找出來了,孟仙子此前一直耿耿于懷的事情也圓滿解決了,此事便該就此揭過,不是么?”
孟知雪微微沉默,半晌才道:“只是沒想到,會是靈秀教習!”
“不錯,誰也沒想到……”
方寸輕嘆了一聲,道:“但縱是誰也沒想到是她,可是也畢竟人贓俱獲,她又已經(jīng)當著院主與其他幾位教習的面,承認了是自己在煉制人丹,如今除了那顆失竊的人丹還沒有找到之外,那榆錢鎮(zhèn)百姓失蹤一案,到了此時,便也算有了一個最圓滿不過的結果了吧……”
孟知雪聽著方寸的嘆惜,忽然像是察覺了什么。
她輕輕抬頭,便看到了方寸的眼睛,顯得黑白分明,聲音戲謔,但卻有些隱藏的認真。
這使得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回答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
……
而方寸,這時候也只是靜靜的看著孟知雪,等著她的回答。
人人都說孟知雪行事,在學自己的那位兄長,說南山盟有當年的仙師之風……
那么,你究竟有沒有資格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