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次她沒有特地去禪房,而是在后山的竹林歇了腳。
因為她想看看影響酒味的是人還是風景,后來應證了,是人,風景雖醉人,但最醉人的還是人。
“一個人飲酒莫不覺得太孤單?”檀恒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后,從她右手邊順走一瓶酒水,繞到她左手邊坐下。
她打趣他:“鼻子挺靈?!?p> 他笑了笑:“你身上的氣息很獨特,明明修的是至純的功法,卻又帶著晦暗不明的邪氣?!?p> 枕君是神格,修的也是一些正常的功法,她身上的氣息也很純粹,但是就是透露著一股子讓人捉摸不透的邪氣。仿佛站在陰陽兩端,一面晦暗一面陽,讓人難以捉摸,在整個四海八荒乃至九重天都是獨一無二的。
“給你提一個建議,以后去哪兒把氣息收收,容易露馬腳。”
這件事還沒人跟她說過,她自己平日習慣了也不會注意。此次聽檀恒這么一說,她倒是覺得很有必要。她朝他舉杯:“謝了?!?p> 在他們面前是一小片天然的湖泊,水質(zhì)清澈透亮,水中倒映著月的模樣,兩人的身影也刻在了水中,就像一幅鋪展在地面的畫卷。
竹葉隨風飄落在水面,撥動著水中的畫面。
月下對飲,人影成雙。
兩人也不說什么交心大話,就聊著一些看似宏大卻又沒有絲毫意義的問題。說的話也基本上真真假假難以辨認,不過萍水相逢,自然也不會投注信任,只當對方是一個生命中無關(guān)緊要的過客。
所以相識了這么久,他們從來沒有問過對方的名字和來歷。
枕君看著水中波動的人影,第一次她感覺到了塵世安寧。
她問:“假如你有一次機會可以變幻成天地間的任意一件事物,你最想變成什么?”
“想聽真話嗎?”
枕君有點欣賞檀恒的腦回路:“這個問題還有什么真假?故作玄虛?!?p> 檀恒坐直身子,收斂了笑容,擺出了一副格外正經(jīng)的模樣。他說話時看著遠方的天空:“鳥,即時而飛,即時而棲,無論山高水遠,無論前路迷茫,四海為家,自由自在。”
許是見慣了檀恒不正經(jīng)的模樣,頭一回看見他這般認真的模樣,枕君還有些不太習慣:“聊天而已,說得那么正經(jīng)作甚?”
“那你呢?”檀恒問她。
她頓了一下。這個問題是她隨口說出來的,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想變成什么。她似乎沒有什么想要的,也沒有什么格外想成為的。如果沒有那件事?lián)沃?,她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p> 頓了許久,她才道:“石頭吧?!?p> 很不確定且?guī)е稽c為了回答問題而回答的牽強。
檀恒知道,這絕對不是她最想要的答案,或者說是她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答案。她的世界太冰冷,時常將人拒之門外,讓人無法靠近,她的薄涼應該經(jīng)歷過血的洗禮。
“你聽過一句話嗎?自以為心若頑石,卻終究人非草木?!彼攘艘豢诰?,“有時候我真的挺希望心如鐵石?!?p> 她的眼睛很漂亮,漂亮的有些蒼涼。
晚風吹動竹葉沙沙作響。
他低聲道:“你流過很多眼淚吧?!?p> 他眼底有微光閃爍,似煙似雨,氤氳著憐惜,又似乎帶著些許考究。他對她很好奇,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將她如洋蔥一樣一層層剝開,想看清她每一層都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看著檀恒那雙可以洞穿一切的眼,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瞬間原來也可以那么長。對于檀恒提出的這個話題,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回答,無論是傷心還是開心都會流淚,這很正常。
可是如果她回答是,未免顯得太過婊氣,仿佛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過得很苦,可是又有誰是從一開始就一帆風順?博同情還是算了,膈應,她不喜歡。
可是日過回答不是,又顯得矯情,明明沒有那個能力卻偏偏要裝作一副頑強不屈的樣子,脹死的模樣是真的難看。
所以她選擇了用含糊不清的笑直接越過了這個話題,她真的挺不喜歡他所提的這個話題。
她起身,折了兩根竹劍出來。一根扔給了檀恒,一根自己拿在手上。
她道:“你武功如何?比比?”
“好啊?!?p> 枕君跟了檀恒這么久,她從未看見過他習過武。但是即便是如此,檀恒的武功絲毫不遜色,招式和靈活度都可以達到上乘。
雖然是她閑來無事提出來的切磋,但是她也由此確定了檀恒擁有先前的記憶。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既然他有記憶,為何要一直待在一個肉體凡胎的小和尚身上?
而且從他方才的回答可以看出來,他是一個極度向往自由,討厭束縛的人。而作為一個出家人,他所要遵守的規(guī)自然是多的。
還有,從他平日的習慣來看,他絕對不是求佛問道來的,倒像是糊弄生活一樣。
在四海八荒眾神中,枕君已經(jīng)自認為是最懶的了,直到她遇到了檀恒,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見大巫??匆娞春愕牡谝谎?,她就覺得這個人很像自己,有那么幾個瞬間,她仿佛都在看著自己。
他們只比招式,不比修為,否則檀恒一個肉體凡胎根本就在她手底下過不了一招。
枕君故意將招式打得花里胡哨,沒有半點實質(zhì)性傷害。檀恒將她擊退后有些不滿道:“你如此怎叫比試?作為你的對手,我會覺得你很不尊重我。”
枕君笑道:“那你小心了?!?p> 話音剛落,枕君就開始了迅猛的攻擊,同一開始花里胡哨的招式完全不同。此后的沒一招都是招招致命的狠招,快準狠,專挑敵方弱點下手。
檀恒也被激起了興趣,勾唇:“這才對嘛!”
檀恒的招式也不差,基本上是見招拆招。但由于他是被動的那一方,枕君的攻速太快,他暫時抽不出空回擊。
他遂手腳并用,手上擋著枕君的攻擊。背地里卻改用腳攻擊,趁她發(fā)力之際,一腳踢過去,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這么多年來,枕君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強勁的對手:“不錯,再來?!?p> 這一回,檀恒選擇了主動進攻。檀恒的進攻方式和枕君不同,他速度是極快的,看似在正前方?jīng)_過來,實則真身已經(jīng)到了敵人的背后。
好在枕君反應快,擋下了他的一擊,但也被擊退了幾米遠。枕君旋動竹劍,恰有松散之際一掌拍過去,檀恒也被擊退了幾米遠。
所謂高手過招,點到為止。
打到最后,以平局收場。
兩人都用竹劍比上了對方的咽喉。
枕君懶散,微微活動了筋骨后就懶洋洋地靠在竹子上歇息,愜意至極。
檀恒坐在她對面,同她是差不多的懶散姿勢。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qū)馳我得閑。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p> 彼時就坐對飲,頗具風月之情。
西塔吖
詩是唐寅的《桃花庵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