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陽沒有銅官
來歙出身新野來氏，亦是新野當?shù)氐拿T望族。其六世祖來漢，孝武時為樓船將軍楊仆的副將，從征南越、朝鮮，立有大功。
似是繼承了先祖的勇烈，來歙身高八尺有余，容貌雖然不昳麗，但實打實的是一位猛士。
怪不然會和同是肌肉男的劉縯是好哥們，趙羨想，還有剛才那位鄧晨，雖然看起來清秀，但人家單手就能輕松把劉秀舉高高，力氣肯定也弱不到哪去。
如果把這三位放到后世，絕對是一個健身房里擼鐵的好基友。
現(xiàn)在這三位好基友正擠在一張桌上拼著酒——劉縯因為在為趙延服斬衰所以拼的是水，利用規(guī)則合理耍賴，一點都不憨憨。
劉秀和他姐姐劉元坐在一起，開心地吃著姐姐親手做的胹（音兒）羔，也就是燉羊肉，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向姐姐炫耀自己最近讀了哪些書。
劉崇居于上座，端著酒杯也不喝，和主位上的鄧氏族長、鄧晨的父親鄧宏低聲說著什么。
聊過幾句的安眾國相張紹坐在劉崇下首，自顧自地喝著酒吃著菜，偶爾劉崇會問他一些事，他就放下杯箸回答幾句，回答完繼續(xù)淡定喝酒吃菜。
趙羨把堂上自己認識的這幾個人觀察了一遍之后，還是非常無聊。
誠如初見面時鄧晨所說，為了照顧服喪的他，只給他按照禮制準備了一鎰米煮成粥端了上來。
趙羨也沒法抱怨什么，因為鄧家還為了照顧他的觀感，把單純的米粥用許多趙羨叫不出名字的容器分開盛好，琳瑯滿目地擺了一案，一眼看上去格外豐盛。
這么貼心的待客之道，不愧是萬惡的封建地主階級啊！
只不過為了照顧服喪期的他，用餐時沒有舞樂助興，這讓趙羨徹底失去了這次體驗封建地主階級奢侈糜爛生活的機會。
去汝母親的起點孤兒院！無聊到極致的趙羨莫名心頭火起。
心底罵了一句之后，趙羨徹底無事可干。喝頂了的米粥也不想再喝，干脆起身出去更衣了。
鄧氏的莊園很大，有仆婢的沿路指點，趙羨迷路了兩回，才找到位于側院的廁所，蹲了進去。
感謝王莽前輩先穿越一步，鄧氏這樣的大族早已經(jīng)棄用令人聞風喪膽的廁籌，改用了柔軟的廁紙。
因為廁紙，今晚趙羨的心情第一次變得好多了。
心情大好的他，一邊低頭系腰帶，一邊哼著歌往外走，剛走出門，迎頭就跟一個尿急的兄臺撞了個滿懷。
之所以知道對方尿急，是因為趙羨剛爬起來還沒看清對方的臉，對方就一把推開趙羨跑進了廁所，然后就是一陣嘩啦啦的水聲。
趙羨拍了拍身上的土，就站在外面的一顆棗樹下，好整以暇的等著那人出來。
畢竟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人家，差點沒耽誤人家的大事，怎么著也得道個歉再走。
如果能順便問一下回去的路那就更好了。
等里面的人凈完手出來，看見趙羨在等他，仿佛早有預料，上前一禮：“兄臺請了?！?p> 趙羨也躬身一歉：“方才不小心撞了兄臺，還望見諒?！?p> 道完歉，趙羨直起身，借著附近燃起的燈火，這才看清那人相貌，和自己一般都是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面容和鄧晨有幾分相似，就是體格有些瘦，剛才撞一起的時候他身上骨頭硌得趙羨直疼。
在趙羨觀察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觀察著趙羨，微笑著等趙羨回過神，對方拱手正式見禮：“在下鄧氏子弟鄧奉，未加冠尚未取字。兄臺看著面生，定是我鄧氏之尊客，又和我一般年齒，想必足下定是今日隨安眾侯來訪的故太中大夫趙公之子趙羨大兄吧？”
趙羨沒想到對方一眼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暗暗有些驚訝。想那鄧晨就足夠氣質不凡了，這位鄧奉更是如此聰穎，難不成這鄧氏也是本位面的強力大腿不成？
事關大腿，趙羨沒多遲疑，也向對方施了一禮，答道：“正是在下，趙羨見過鄧大兄?！?p> 劉縯是個不拘禮的人，所以來了這么多天趙羨也不知道寒暄的具體禮節(jié)都是個啥，但這并不妨礙他有樣學樣，對方怎么說，他也怎么說，充分體現(xiàn)了人類的本質是何物。
如此幾個回合，估計是不耐煩了，鄧奉眨眨眼，忽然神秘地問趙羨：“想不想吃豬蹄？”
“誒？”上個回合還在彼此商業(yè)互吹，饒是趙羨自認思維夠跳脫了，也沒跟上鄧奉的腦回路。
見趙羨迷茫不解，鄧奉干脆拉起趙羨的手東拐西拐，跑到了一處應該是庖廚的地方。
停下來之后，鄧奉得意地對趙羨炫耀：“此處是我家廢棄不用的一處庖廚，平常也沒人來，但灶火炊具都是齊全的。我在此地藏了幾只豬蹄，饞的時候就自己跑來燒著吃。這燒豬蹄的做法還是我從外面一位鄉(xiāng)親處學來的，可好吃了?！?p> 炫耀完，鄧奉話頭一轉：“先前我聽說大郎正在孝期，所以廚下只為大郎準備了米粥，那玩意哪是能常吃的，守孝也得吃好睡好養(yǎng)好身體吧！如今宴席估計還沒過半，大郎就早早地出來更衣，想必是待不下去了吧？不如我請大郎吃頓好的？”
這位鄧奉的表現(xiàn)著實令趙羨驚訝不已。穿越已來就逢父喪，遇到的每個人都在跟他說守禮守禮。
劉縯雖然嘴上說著喪期裝病可以飲酒食肉，但實際上他卻一直堅持只食菜粥；安眾侯雖然那天在趙羨誑劉縯背了《禮記》之后會意讓他吃了一根雞腿，但之后說什么也不讓趙羨再違禮了。
就這，他們兩位都已經(jīng)是趙羨見過最肯寬容于禮的人了。
然而這位剛認識沒多久的鄧奉，大大刷新了趙羨的認知。其人這般不拘于禮，該不會也是穿越者吧？
見趙羨一直不說話，鄧奉難免有些失落：“還是我唐突了，不該泥污大郎一片孝心的，還請大郎恕罪。”
“鄧兄說哪里話！”趙羨已經(jīng)失去了無數(shù)夢寐已求的機會，這次說什么也不愿再失去，“鄧兄如此知我，我怎能辜負了鄧兄一番好意！”
鄧奉這才眉開眼笑：“我就知道，趙兄不是那種拘禮的俗人。趙兄且等著，我這就為趙兄起灶。趙兄吃得慣豬肉吧？”
這東西四十塊一斤呢！趙羨瘋狂點頭，然后貌似無意地試探了一句：“當然吃得慣。對了鄧兄，你穿來之前你們那豬肉多少錢一公斤了？”
“豬肉？”鄧奉從甕中撿出六個豬蹄，隨口答道，“豬肉價賤，都是閭左貧苦百姓們逢年過節(jié)才會吃一回，哪賣的上什么價錢。至于豬蹄這種邊角，就更沒價了?！?p> 看來這位不是穿越者，至少不是一九年之后的穿越者。趙羨松了口氣，畢竟同時有兩個穿越者就夠讓人糟心的了，再來一個豈不是更加酸爽？
看鄧奉燒豬蹄的手法，估計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嫻熟的刀工、生火、下鍋、上醬，道道工序看起來都耍得有模有樣。
趙羨徹底地放下心，這下子真的有口福了。但無功不受祿，趙羨也不好意思干等著，就過去幫鄧奉打起了下手。
兩個人就這樣一邊聊天，一邊動手，在等豬蹄燜好的這段時間，兩個人越聊越投契，越投契越想聊，直到燉豬蹄的釜中咕嘟咕嘟響個不停，二人才依依不舍地止住了話頭。
鄧奉用兩根特制的長條筷子，輕車熟路地從釜中撈起滾燙的豬蹄，放在早就等候多時的盤中。再拿出一柄闊口銅勺，舀了滿滿一勺醬汁澆在燉爛的豬蹄上，小小地庖廚中頓時芳香四溢。
全部撈出來之后，鄧奉正想說話，側地里忽然響起一聲氣鼓鼓的嬌嗔：“小侄子吃好吃的又不帶我！明天我就告訴表哥！”
聽到這個聲音，趙羨和鄧奉二人雙雙打起了哆嗦。
無他，這個聲音太像目睹了趙羨那件不能提之事的劉伯姬的聲音了。
鄧奉很懂行，立馬夾起一塊豬蹄往側旁遞去：“我的麗華小姑母誒，你就別嚇我了，這不是留著你那份呢嘛！”
一只奶白奶白的小手從灶臺下的陰影里伸出，也不怕燙，直接抓過來就遞到了嘴邊開始啃。飛速地啃完一個之后，又不滿足地干脆踮腳扒在放豬蹄的灶臺上自己去拿。
一個粉雕玉琢、奶娃娃一樣的小女孩進入了趙羨眼里，粉粉萌萌的小臉，像極了年幼時的張子楓。
當然這些都是靜時的印象，而此刻宛如餓團子撲食的小女孩，有著和她年齡極其不相稱的食欲，豬蹄啃了一塊又一塊，還隱約有覬覦鄧奉那一份的架勢。
“這是我……呃，我小姑母，陰家的小主子?！编嚪羁嘀樈o趙羨介紹著，“別看她今年才六歲，又饞又兇，還特別愛哭，不管是陰家還是我們鄧家，沒人敢惹她?！?p> 介紹完，鄧奉又急著去攔小女孩蠢蠢欲動的肉手手：“哎喲我的姑母大人，你都吃了幾塊了，再吃就撐著了！”
攔完這頭，他又轉回去繼續(xù)給趙羨吐槽：“這丫頭屬山鬼的，看著挺乖，實際上能把人折騰死。大郎，你知道我剛才為甚急著去更衣？”
趙羨咂舌：“不會是她？”
鄧奉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她！夕食的時候她騙我喝了這么大一碗鹽水！這么大！”
趙羨看著鄧奉比劃的比自己臉還大的碗：“然后你為了清口，喝了更多的水？”
“趙兄知我！”鄧奉熱淚盈眶。
好的，趙羨在心里默默把鄧奉從疑似大腿的名單中劃掉。能被一個六歲小女孩騙成這樣，智商怎么看也不太高的亞子。
這邊兩人議論完，那邊小女孩也自顧自地吃飽了。吃飽后的小丫頭顯得分外文靜，一點也不像鄧奉說的那么恐怖。
“小侄子，我困了，送我回去?！毙∨堥_雙手要鄧奉把她抱回去。
“那趙兄你我就此別過，我要送這祖宗回去了。要不要我命人把你也送回去，大堂那邊酒宴估計也快結束了?！编嚪畋鹦∨?，跟趙羨辭別。
趙羨忙擺擺手：“沒事，阿奉你先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說完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追問了一句：“對了阿奉，這位，是不是叫陰麗華？”
“是啊?！编嚪顟崙嵉攸c頭，“名字起的怪好聽，人怎么這么折騰呢！”
?。ㄗⅲ宏廂惾A生于元始5年，即公元5年，此時僅1歲。為情節(jié)發(fā)展，設定為6歲，看官老爺們輕噴。）
感慨完鄧奉就抱著小女孩離去了，留趙羨一個人在原地發(fā)愣。
“做官當做執(zhí)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這句和“彼可取而代之”一樣著名的弗拉格，不就是說的這個小女孩？！
也難怪，雖然才六歲，就能看出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再加上這么愛吃膠原蛋白，長成了必定傾國傾城??！
驚訝歸驚訝，感慨完也就完了，頂多回去后給小劉秀提那么一嘴。
趙羨沒有收集癖，也還有那么些良知：
南陽有鐵官可以煉鐵不假，但南陽可沒有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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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劉元：劉秀的二姐，嫁給鄧晨為妻。漢兵敗于小長安，劉元和三個女兒都死于亂軍之中。東漢建立后，追封新野長公主。
2、鄧奉：南陽新野人，鄧晨的侄子。王莽被殺后，鄧奉起兵占據(jù)育陽。劉秀為防止更始帝迫害其家小，派妻兄陰識護送其妻陰麗華往投鄧奉，被鄧奉保護起來。陰麗華歸漢后，鄧奉率部加入漢軍，戰(zhàn)功卓著。后因請假回南陽探親時，目睹劉秀部將吳漢在南陽平叛時劫掠南陽百姓，鄧奉大怒之下率眾擊退吳漢，重新占據(jù)育陽、新野一帶，起兵反漢。多次擊敗劉秀派來的岑彭、耿弇等人的部隊，并俘獲了朱祐。在劉秀親自前來征討后，鄧奉投降，在岑彭、耿弇等人的力諫下，鄧奉被殺。
3、陰麗華：南陽新野人，劉秀的元配發(fā)妻，東漢的第二任皇后。生性仁愛孝順，憐憫慈愛。性格恭謹儉約，“少嗜玩，不喜笑謔”，有賢后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