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漢誠招軟文寫手

　　吱吱呀呀的輪軸聲，將趙羨的回憶定格在宛城城門前的一刻。他嘆了口氣，從車窗里伸出頭，向窗外押運的一名士卒問道：“老哥，現(xiàn)在到哪了？”

　　士卒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滿了鄙夷和同情：“已經(jīng)過弘農(nóng)，快到長安了。”

　　趙羨哦了一聲，道了聲謝，縮回車子里繼續(xù)裝死。

　　車外士卒們的小聲議論隱約鉆入他的耳朵：

　　“又一個想萬金賞賜想瘋了的?！?p>　　“看著才十二三歲吧，這么年輕，可惜了?！?p>　　“可惜啥啊，牌子剛立起來的時候，不也有好幾個小孩比這人還小，仗著自己是神童來對下句，送到長安之后，不都因為答錯了全被攝皇帝給砍了嗎？”

　　“要我說，這種小小年紀(jì)就利益熏心的人，早點死了更好?！?p>　　“說來這次這位是怎么對的來著？”

　　“好像是什么符篆砍象餡吧？”

　　“用符篆砍大象肉做肉餡，這能好吃嗎？”

　　“等乃公將來做了兩千石，就請你們吃大象！”

　　……

　　“呵！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對這群不知道歪樓歪到哪去的饞嘴士卒，趙羨微微地義憤填膺了一下。

　　自從在宛城城門口被那塊“奇變偶不變”的木牌驚到，下意識地說出下句“符號看象限”之后，趙羨就被守城士卒當(dāng)做來對對子的應(yīng)征者，直接扣押下來塞進一輛馬車，全副武裝地往長安送去了。

　　即使劉縯和守城的士卒再熟，這時候也沒用。當(dāng)初還是大司馬的王莽在全國各地立這塊牌子時，就定了賞格，每押運一個應(yīng)征者到達(dá)長安，直接賞錢十萬！

　　當(dāng)這筆巨款砸到頭上時，不好意思，劉縯你誰？

　　金錢的力量驅(qū)使下，這群上班時間散漫摸魚的士卒，在城門吏任光的指揮下，高效率地爭搶出去長安的押運名額，高質(zhì)量地全副武裝起來，高標(biāo)準(zhǔn)地設(shè)定好趙羨的押運等級。一個時辰后，所有手續(xù)公文齊備后，城都沒讓趙羨進，直接雷厲風(fēng)行地出發(fā)了。

　　或許是出于對趙羨給他們送來大禮包的感激，或許是出于對趙羨到了長安很可能小命就沒了的惋惜，也或許是出于萬一趙羨真把對子對出來從此飛黃騰達(dá)的押寶，總之他們也沒為難趙羨。

　　不僅找了輛公車給趙羨一路乘坐，還好吃好喝地供著，大事小事基本有求必應(yīng)。趙羨擔(dān)心的野豬林足療按摩更是不存在的。

　　既然如此，趙羨也沒什么好怕的。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最開始的震驚中清醒了過來。既然這牌子是王莽所立，還遍天下每座城的城門口都有設(shè)置，那為了什么不言而喻：肯定是為了找出來和王莽一樣的穿越者啊！

　　俗話說得好嘛，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背后插一槍，呸，兩眼淚汪汪，更何況是在穿越這種情況。

　　別的老鄉(xiāng)最多異個省異個國，我們這直接異個世界。這種情況下遇到老鄉(xiāng)，那關(guān)系得有多鐵??！

　　就算這位穿越者前輩王莽非要不講情面，那這種可能最多也就一半一半嘛，總比劉崇計劃直接和王莽撕破臉的十死無生好多了。

　　早知道是這種情形，那當(dāng)初自己還費什么腦子跟劉縯商量如何脫身啊，有那時間多啃兩塊鄧奉的豬蹄他不香嗎？

　　遠(yuǎn)在新野的鄧奉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并感覺有被冒犯到。

　　趙羨自穿越以來，頭一次放松下來，就等著進長安找這位前輩好好聊聊天，問候一下前輩是哪年穿來的??？前輩穿來前是干什么的??？前輩需不需要本文科生幫你回憶下理工科知識??？前輩需不需要口罩?。?p>　　趙羨在暢想和前輩如何敘舊，士卒們在想拿到賞錢后去哪買田，安眾侯正氣得吐血不止，他們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是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安眾侯劉崇是唯一慘的那個。

　　不僅準(zhǔn)備了許久的計劃眼看就差臨門一哆嗦，結(jié)果被趙羨五個字給毀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不說，劉崇還因為在趙羨被帶走時表現(xiàn)得太過激動，被宛城的守卒誤以為這老頭想要搶走他們的十萬錢，直接把他驅(qū)逐出宛城五里外，并直接禁止他入城。

　　慘，劉崇實慘！

　　本來劉縯也是想有所動作的，但趙羨只說了一句話就把這位沖動的大兄給安撫下來了。

　　“大兄莫要輕動，此去長安我若要不測，亡父的靈位還要靠大兄護持，我那位堂弟我信不過他，只能托付給大兄了?！?p>　　想到還在舂陵的趙延靈位，怒氣勃發(fā)的劉縯一下子沉默了。良久，他才重重握住趙羨的手，答應(yīng)道：“連著大郎的三年孝，劉縯必為趙公守滿六年孝期，屆時再為大郎和趙公報仇！”

　　趙羨哭笑不得地掙了掙被捏疼的手：“大兄，怎么說得我好像此行必死一樣。放心，我定會安然無恙回來，不會讓大兄白白多喝三年粥的?！?p>　　劉縯也笑了笑：“是為兄失言了，大郎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逢兇化吉?！?p>　　說完，他就帶著淚眼汪汪的劉秀徑直南下返回舂陵了。

　　唉！想到歷史上生死對頭的雙方，趙羨又是一陣為難。一方是關(guān)系不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劉縯劉秀兄弟，一方是和自己一樣都是穿越者的王莽，也不知道被蝴蝶扇了兩下翅膀后，歷史還會不會沿著原先的軌跡。

　　……

　　巍峨的未央宮，漢高祖七年由丞相蕭何親自監(jiān)督建造，坐落在長安城地勢最高的龍首原上。帝國龐大的龍首在這里，俯瞰著帝國的各個角落，并隨時準(zhǔn)備向膽敢冒犯他威嚴(yán)的四夷傾瀉出最凜冽的怒火。

　　然而自宣帝以降，居住在龍首里的帝國主人，已經(jīng)許久沒有過雷霆之威，取而代之的是儒生的雍容和禮制。好在龍的軀體猶然龐大，邊塞處的利爪猶然鋒利，仍未墮了大漢的聲威。

　　時至如今，未央宮里的主人名義上仍然姓劉，可實際的掌管者早在十幾年前乃至更早，就換成了一撥撥姓王的權(quán)臣。

　　哦對，現(xiàn)如今不能叫權(quán)臣，應(yīng)當(dāng)稱之為“攝皇帝”或者“假皇帝”了。這個“假”可不是冒牌貨的意思，而是暫代的意思。也就是說，只要那個才三歲的孺子劉嬰一天不是皇帝，那大漢惟一的皇帝就是“假皇帝”王莽。

　　真按照禮制細(xì)究的話，這已經(jīng)是實打?qū)嵉馁栽搅?。?dāng)初看見季氏八佾舞于庭就氣得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孔老夫子，看到這一幕恐怕真能氣得從墳里爬出來給王莽一個圣人的熊抱。

　　然而在當(dāng)世大多數(shù)儒生的心目中，王莽才是最圣的那位圣人，非但沒有抨擊王莽的僭越之舉，反而變著花地給王莽唱著頌歌。

　　“自公受策，以至于今，亹亹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國，逡儉隆約以矯世俗，割財損家以帥群下，彌躬執(zhí)乎以逮公卿，教子尊學(xué)以隆國化。僮奴衣布，馬不秣谷，食飲之用，不過凡庶?！对姟吩啤皽販毓?，如集于木”，孔子曰：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公之謂矣?！?p>　　“四海雍雍，萬國慕義，蠻夷殊俗，不召自至，漸化端冕，奉珍助祭。尋舊本道，遵術(shù)重古，動而有成，事得厥中。至德要道，通于神明，祖考嘉享。光耀顯章，天符仍臻，元氣大同。麟鳳龜龍，眾祥之瑞，七百有余。遂制禮作樂，有綏靖宗廟社稷之大勛。普天之下，惟公是賴。”

　　總之夸得一個比一個有文采，從這個方面來說，王莽以一己之力，側(cè)面推動了大漢文賦事業(yè)的發(fā)展，這又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件功勞。

　　不過較真來說，這些軟文里夸得還真沒錯，涉及到的事實基本上沒有夸大的。

　　自孝成皇帝陽朔三年（公元前22年）24歲的王莽入中樞為官始，這個年輕人就一直秉持著恭謹(jǐn)忠孝、謙虛守禮的態(tài)度，官場上下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

　　最關(guān)鍵的是，這小子不僅會做人，還特別會來事，經(jīng)常時不時地?fù)v鼓出一個新奇的玩意。像可以在上面寫字作畫的王氏紙、風(fēng)靡天下的斗匈奴紙牌、純凈醉人的王氏白酒，等等等等。

　　最最關(guān)鍵的是，他搗鼓出來的玩意不僅新奇，還能賺到大把的五銖錢。每年賣紙、賣牌、賣酒、賣琉璃得來的利潤，比冀州全年的賦稅收入都要高。

　　最最最關(guān)鍵的是，不僅能賺錢，這小子還把利潤的大頭都分紅給大家伙。賺了，大家一起分錢，虧了，他自己全部兜底。而且他分到的那些錢，基本上都用來賑濟長安的貧民，自己的生活起居一直十分簡樸。

　　這下子整個長安從權(quán)貴到貧民，沒有一個人不對王莽交口稱贊的。

　　也不是沒有嫉妒乃至忌恨的，但人家出身王氏，一門九侯五個大司馬，誰敢不長眼去跟他作對？

　　于是王莽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地位水漲船高，只有孝哀皇帝時王氏有過短暫失勢，王莽只能退居封地新都。

　　然后王莽的兒子王獲因為殺死了家奴，被王莽責(zé)令自殺。這一手頓時扭轉(zhuǎn)了局面，王莽因此孚天下望，哀帝不得不召王莽回京侍奉太后。待哀帝死后，王莽在太后的支持下，一舉從哀帝寵臣大司馬董賢的手中搶到了兵權(quán)迫其自殺。王莽進位大司馬，從此權(quán)傾天下。

　　即使在位高權(quán)重，王莽依然保持著最初的作風(fēng)，多次請求將加封給他的封地分給無地的貧民。同時發(fā)明出雕版印刷，配合更新?lián)Q代的造紙術(shù)，大量印刷典籍免費分發(fā)給貧苦學(xué)子，建立學(xué)校以官廩供給諸生衣食，文教于是大興。

　　西漢的儒生本來就熱衷于鼓吹“新王”“新圣”和“禪讓”，這下遇到幾乎就是完人的王莽，頓時紛紛化作不要稿酬的軟文寫手，開足馬力，誓要將王莽吹成千古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