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東閣,蔣琮早早迎上來稟報,幾位東宮詹事已經在廳外等候,有要事要與太子商議。
韶齡正要帶著禾兒回后殿去,朱佑樘卻攔住了她:“遲早都要見的,隨我去前廳?!?p> 這是要見誰?帶著疑問韶齡依言跟著他來到前廳。幾位著便服的大人已經在此等候,見到韶齡顯然有些吃驚。倒是朱佑樘大方向大家解釋道:“太子妃不是外人,大家只管向從前那樣議事,不必拘束。”
韶齡也不扭捏,向幾位大人福禮。
幾個內侍進來搬來幾只圈椅,將幾把椅子圈成一個圓圈,朱佑樘在上首的中間位置坐下。幾位大人接著入座。蔣琮特別給韶齡搬來一把高背椅子放置于朱佑樘身后。
朱佑樘向韶齡介紹到:“左邊兩位依次是學士楊守陳、倪岳,右邊幾位分別是都御史余子俊、李敏、馬文升?!睅孜淮笕艘灰幌蛏佚g行禮,韶齡也一一回禮。
這幾個人的關系顯然已經到了隨意的程度,簡單回禮后,大家便進入了正題。
楊守陳毫不掩飾地興奮道:“殿下可知欽天監(jiān)上陳西方有彗星墜落,乃是大兇之兆。”
朱佑樘奇怪道:“既是大兇,楊大人為何如此高興?”
“殿下,此時正是扳倒李孜省的好機會,關西大旱,又逢星變,九卿大臣、給事御史皆極論此乃傳奉官之弊造成的,首及李孜省?!睏钍仃愓f,“若是我等再聯(lián)合王恕大人一齊上書,廢除傳奉官之制指日可待?!?p> “再看看吧?!蹦咴啦蝗缢前闩d奮,“劉健說,奏疏昨天就應該到了內閣。萬安和劉吉現(xiàn)在還秘不外宣,不準會想著法子把那些奏疏淹了。”
“你們找了劉???”朱佑樘問。
“回殿下,是臣找了劉大人?!瘪R文升站起來回道,“如今圣上身邊皆是梁芳、韋興的黨羽,內閣中萬安唯萬氏馬首是瞻,劉吉態(tài)度不明,中樞之中竟只有曾在東閣任詹事的劉健可知消息,所以臣,便自作主張?!?p> “既然中樞之中唯有他,何必要去連累他呢?前有懷恩,后有程敏政,我們的教訓還不夠多嗎?”提及兩位,朱佑樘不免又是感傷。
“殿下,臣倒以為此時馬大人找劉健劉大人正是時候。”李敏是幾位大臣中最年長的,他不徐不急道,“正是因為懷恩被貶,程大人過世,我東閣在朝中已無耳目,這正如一個人,眼瞎耳背,與其等著被人宰割不如背水一戰(zhàn)。殿下仁厚,不忍再有犧牲,殊不知唯有今日之掙扎才有明日的生機?!?p> 眾人點頭。朱佑樘依舊不語,韶齡看看他的臉色,想起剛剛進宮時所見到的場景,大概猜到了他隱隱約約的那絲擔憂。沒錯,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父親,而就在一個時辰前,皇帝竟然為了拜樵錯過了自己與太子的謝恩禮,借星變打擊李孜省怕是沒那么容易。
眾人見太子不語,便用目光詢望著韶齡。
韶齡緩緩起身,一邊去喚蔣琮進來給大家添茶,一邊不經意道:“今日與殿下進宮面圣謝恩,在昭德殿外等圣上拜樵,竟等了一個多時辰,連口茶水都無,殿下定是又渴又累,各位大人在東閣等候多時,也喝口茶潤潤嗓子再議?!?p> 韶齡的話就像一瓢冷水,立刻把幾個人的興奮情緒澆下去不少,大家都沉默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無非像程大人那樣,把這條命獻給大明而已?!睏钍仃惔蚱屏顺聊白谖覀冞@個位子上,總得有些良知吧?!?p> “可大明朝也就你們這些元氣了?!敝煊娱探K于開口了,聲音由于疲憊更加細弱。
“皇上還是圣明的?!蹦咴勒f,“不至于會出現(xiàn)那樣的后果?!?p> “不,這件事辦不好的。”一直沒有開口的余子俊道,“不但辦不好,恐怕還要連累東閣?!?p> 李敏點頭,無可奈何道:“沒想到圣上寵幸李孜省到如此地步,可是奏疏已經到了內閣,這場風波避無可避了?!?p> “李大人先別著急,也許還有一絲希望呢?!庇嘧涌≌f。
眾人皆看著余子俊。
他笑了笑對太子說:“臣總督大同、宣府的軍務多年,去年瓦剌小王子曾進犯大同,被臣打退。今日臣聽聞他又集結大軍,有意冒犯甘州?!?p> “怪不得今日圣上接到西北戰(zhàn)報便匆匆離開了,原來是甘州出事了。”韶齡對朱佑樘說。
朱佑樘點點頭,問:“余大人有何妙計?”眾人也都仔細聽他道來。
“治標不如治本。只要太子東閣的位子穩(wěn)如泰山,其他宵小之徒無足為慮。萬氏一黨前朝后宮地折騰不正因此嗎?而要太子之位穩(wěn)固,一是我等大臣忠誠于殿下,二是——兵權?!庇嘧涌≌f,“這也是上次臣建議您迎娶五軍兵馬指揮使蔣源家的女公子的原因?!?p> 余子俊說完,便向韶齡告罪。
韶齡并不在意,只是這才知道原來那柄玉如意竟然是要給蔣新蘭的。這樣看來,竟是自己打亂了他們的計劃,若是太子選了蔣新蘭,即使蔣源再看好興王,也一定會幫自己女婿吧??墒?,以自己對朱佑樘的了解,他怕也不想選蔣新蘭。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朱佑樘打斷他。
“是?!庇嘧涌Uf,“如今又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就在——甘州?!?p> “沒錯,甘州與瓦剌接壤,乃軍事重地,集結了全國兵馬的十分之三。只是甘州如今的指揮使是姚英,他可是萬安的人啊?!瘪R文升提出了疑問。
“負圖,姚英這個人和我知道,在大事上他還是有見解的。從他當甘州指揮使這幾年來看,雖然表面上都順著萬安他們。但牽涉到大局他總能穩(wěn)住?!庇嘧涌≌f。
馬文升不解:“疏不間親,他會聽誰的?”
“這件事的關鍵不在姚英。負圖,你曾協(xié)調延綏、寧夏、甘肅三邊軍務多年,你可知這邊境的邊墻大都已損壞,我在宣府、大同時,就想要推行邊墻法,卻因年成歉收而停止。瓦剌騎兵善奇襲,若沒有高墻阻擋,他們就會長驅直入。去年要不是我責成邊臣完成了大同的邊墻,又調來一門紅衣大炮,大同也險些落入了他瓦剌的口袋里?!庇嘧涌』氐?。
“余大人,你的意思是此戰(zhàn),我朝必???”朱佑樘有點難以置信。
“草原出了個英雄,怕是不比他祖先也先遜色?!庇嘧涌∩髦氐卣f。
提到也先,大家都吸了一口冷氣,因為土木堡的教訓太慘痛了。
“瓦剌人都稱他為達延汗,他繼位之后極力修復了左右翼之間的關系,這十年的時間,右翼東蒙古已經歸順他了?!庇嘧涌±^續(xù)說。
“那依余大人的意思,甘州之戰(zhàn),我朝毫無勝算?”李敏問。
余子俊面向朱佑樘說:“有,可這取決于太子?!?p> “哦?”朱佑樘奇怪。
“我猜瓦剌會以騎兵強攻甘州,只要拿下甘州城,我朝西北再無屏障,中原對于瓦剌就猶如囊中取物一般。但是,他們忘了離甘州不遠就是駙馬都尉李德彰的哈密衛(wèi)。若是哈密馳援及時,與甘州成掎角之勢,瓦剌倒是會被我們“包了餃子”?!庇嘧涌≌f著用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圓圈。
“如此甚好,我明日便上書父皇請求父皇讓姑父馳援甘州?!敝煊娱滔驳馈?p> “萬萬不可啊,殿下?!庇啻笕苏f。
“士英,你的意思是,不救?”李敏攆著胡子道。
“公勉,在座中你我二人最為年長,有些話我也就不瞞你了。既然我能看出哈密可解甘州之圍,他萬安、劉吉未必不知,陛下未必不知??!”余子俊說。
“到現(xiàn)在為止父皇還沒有讓哈密馳援,這是怕姑父借此做大,影響了朝堂的平衡?!敝煊娱痰穆曇舨粠б唤z溫度。
余子俊低聲道:“正是?!?p> 朱佑樘冷笑一聲:“君臣父子,先為君臣,之后才是父子,這便是我天家?!?p> “殿下?!北娙她R聲。
“負圖,你為兵部右侍郎,明日便上書奏請圣上調哈密衛(wèi)馳援甘州。”朱佑樘對馬文升說。
眾人不解:“殿下為何啊?”
“甘州是我大明的土地,甘州的百姓更是我大明的子民,哪有看著子民受難,君父卻袖手旁觀的!”朱佑樘正顏道,“若我能救不救,那我與萬氏他們可還有什么區(qū)別?我即刻給姑父手書一封,讓他做好馳援準備。哪怕是滔天大禍,就讓他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