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牟莊大會⑦

　　眼看三掌各要擊中，一陣勁風(fēng)掃過，群雄眼前一花，一捋拂塵自下而上，伴隨連綿內(nèi)力，將雙方各自震退一步，王虎騰與兩名年輕男子一者慶幸一者惱怒，見一老道不知何時站在中間，收起右手拂塵，左掌食指彎曲行單手禮，道：

　　“唐掌門關(guān)乎少林銅砂兩派，如今正是正道用人之際，不知王少俠可否看在貧道薄面，暫將私怨放下？待孔掌門到來，貧道也會從中調(diào)停。”

　　王虎騰躲過一劫，心知若非這老道相救，此刻已然身受重傷，嘴上卻不肯認(rèn)輸，道：“今日便看在不塵真人面上，姑且留你銅砂在此?！?p>　　這老道正是武當(dāng)派掌門不塵，其時說起正道武林，少林派自是第一，武當(dāng)派緊隨其后，丐幫雖為天下第一大幫，但論杰出人才，確已拜于下風(fēng)，好在少林武當(dāng)一佛一道遁居世外，從無吞并他人的野心，是以三大門派千百年來始終交好。

　　眼下少林未經(jīng)邀請，“崇”字輩四大高僧無人前來，群雄自以武當(dāng)為尊，見不塵須發(fā)如鶴，卻動如脫兔，不讓少年，無不由衷欽佩。

　　唐桑榆慢悠悠回過身來，道：“晚輩參見不塵真人。”

　　兩名年輕男子也跟著行禮。

　　不塵道：“唐掌門客氣了?！?p>　　唐桑榆低頭看看腳下，又是嘖嘖兩聲，道：“難怪雁蕩不敢邀請少林，選在牟莊這等藐視佛門之地，原來存心聚眾侮辱?！?p>　　此言一出，廳內(nèi)一片嘩然，屈彪上前一個拱手，道：“唐掌門何出此言？此次牟莊大會雖由雁蕩提議，我丐幫上下卻也全力配合，少林丐幫素來是友非敵，牟莊上下更是仗義疏財，豈有對少林藐視之意？”

　　唐桑榆見丐幫九袋長老出面，更是生氣，暗道：“別人出來也還罷了，你丐幫弟子兩度壞我好事，還敢大言不慚，說甚么是友非敵?！?p>　　道：“原來是屈長老，我原本在想，雁蕩只是疥癬之疾，丐幫既肯出面，那是再好不過。”

　　那頭王虎騰暴跳如雷，罵道：“你銅砂才是他媽的疥癬瘡痍！”

　　不塵道：“唐掌門，此事原是你的不對，今日天下英雄聚集，有甚么話還請直言，自有在場各位評理，不必出口傷人?！?p>　　不塵與少林“崇”字高僧平輩，唐桑榆不敢造次，手指地板，道：“這便是證據(jù)了?！?p>　　屈彪道：“此話怎講？還請?zhí)普崎T指教?！?p>　　唐桑榆道：

　　“屈長老可知，蓮花乃我佛圣花，《妙法蓮華經(jīng)》即以蓮花象征我佛教義純潔高雅，這五莖蓮花更是圣花中的珍品，相傳釋迦摩尼前世乃是一位虔誠敬佛的信徒，當(dāng)年曾重金買下一朵稀罕的五莖蓮花，供獻(xiàn)于燃燈佛，此供獻(xiàn)令燃燈如來深為高興，歡悅之余，給這位前身信徒授記，預(yù)言他將于九十一劫后的此賢劫時成佛，授釋迦摩尼佛?！?p>　　屈彪道：“那又如何？”

　　唐桑榆手指腳下所踩五莖蓮花，道：

　　“屈長老又知不知道，南朝齊東有一昏侯蕭寶卷，蕭寶卷有一寵妃姓潘，小字玉兒，頗有幾分姿色，蕭寶卷生性淫侈，為潘玉兒建‘神仙’、‘永壽’、‘玉壽’三座宮殿，窮奢極欲，宮殿地鋪金蓮紋，潘玉兒行蹋于殿，此‘步步生金蓮’也，今日牟莊引天下英雄出入這‘快語廳’，和那‘步步生金蓮’的蕭寶卷、潘玉兒又有甚么分別？”

　　屈彪對他所言一概不知，聽他振振有詞，一時無從辯解。

　　門外忽一人道：“唐掌門此言差矣?！?p>　　群雄循聲見門口走入一人，約摸三十來歲，身形不算高大，肚子微凸，金黃錦褂，項(xiàng)上一串金線菩提佛珠，十根手指上戴著五六顆不同顏色的寶石戒指，瞧不出武功怎樣，只感覺這人一身貴氣，多半與土豪牟莊大有關(guān)聯(lián)。

　　唐桑榆道：“這位是……”

　　這人拱手道：“在下牟世基，家父膝下排行第三?！?p>　　唐桑榆道：“原來是主人駕臨，唐某失禮?！?p>　　牟世基道：“好說。”

　　唐桑榆道：“還請三少爺指教。”

　　牟世基回過頭，喚引路莊丁上前，道：“你說于唐掌門聽?！?p>　　引路莊丁道一聲是，轉(zhuǎn)向群雄，道：“在下依從老爺吩咐，帶眾位英雄來‘快語廳’時，曾叮囑不可踩踏蓮花，這唐掌門不由分說，硬闖敝莊在先，不敬佛祖在后，在下也不知該如何向老爺交代?！?p>　　群雄進(jìn)門之時，一個個丈二和尚，聽過解釋，方得悉主人用意，唐桑榆一路自來，無人告誡，不知其中緣故，見群雄目光齊聚，知道惹了眾怒，臉上不露聲色，苦思圓說之法。

　　牟世基道：

　　“唐掌門你不持請柬，恃強(qiáng)破我門禁，現(xiàn)下又在大庭廣眾下信口雌黃，退一萬步說，便是今日當(dāng)真有人誤瀆這五莖蓮花，眾位英雄不知不罪，我佛慈悲尚可寬宥，唐掌門對佛經(jīng)要義如數(shù)家珍，仍然明知故犯，請問這個公道，是理應(yīng)由牟莊向銅砂討還，還是要牟莊請‘太虛宮’出面，向少林討還？”

　　群雄先前見他披金掛銀心寬體胖，儼然一方財主，誰知一開口便咄咄逼人，唐桑榆無從反駁，一張臉忽紅忽白，知道“太虛宮”與牟莊同處棲霞，乃是全真龍門派創(chuàng)始人丘處機(jī)當(dāng)年以故居為觀主持修建，實(shí)是道家清修圣地。

　　佛道同為武林一脈，若是“太虛宮”當(dāng)真將自己所為告上少林寺，崇印必會嚴(yán)懲，再不敢胡言亂語，挪開腳步，道：“三少爺教訓(xùn)得是，是唐某沖撞了，還請三少爺恕罪?！?p>　　心道：“他日你若栽到我的手里，定教你嘗嘗我‘銅砂掌’的厲害?！?p>　　此次大會雖設(shè)于牟莊，但牟莊不是主事之人，原本不想喧賓奪主，牟世基見他服軟，也不深究，道：“如此不打擾各位商議大事，告辭?！?p>　　唐桑榆來到不塵跟前，拱手道：“真人，晚輩師從少林，自立銅砂，素來以名門正派自居，以匡扶正義為任，此次正道大會既為剿滅盤龍魔教而開，在下身為銅砂掌門，自覺責(zé)無旁貸?！?p>　　不塵道：“唐掌門此言深得貧道之心，不知屈長老與王少俠意下如何？”

　　屈彪道：“我丐幫和少林百年交好，和銅砂素?zé)o舊怨，既然不塵真人這般說了，丐幫自無異議?！?p>　　心道：“你一派掌門敵不過我六袋弟子，武林中人盡皆知，你愿意留下自取其辱，我何必攔你？”

　　退回三大長老身旁。

　　王虎騰卻道：“此事晚輩做不了主，一會兒等掌門師兄回來，還要煩請真人再說一遍。”

　　不塵微微一笑，道：“好。”

　　唐桑榆見這王虎騰草包一個，暗暗好笑，一時忘記先前羞憤，道：“不知孔兄去了何處？怎么做東道的，反而來得最遲？可是路上遇見甚么麻煩？”

　　王虎騰笑道：“不勞唐掌門費(fèi)心，掌門師兄臨時有事，遲些便會趕來?！?p>　　正午時分，王虎騰走到內(nèi)側(cè)正中，群雄見他有話要說，紛紛安靜下來，此次牟莊大會牽連甚廣，大大小小門派不下百余，約摸一年前，雁蕩聯(lián)名白云、大羅、四海、銅鈴、玉蒼、越城，總共七派掌門前往丐幫求見卓凌寒，懇請丐幫主持大局，將正道武林結(jié)為同盟。

　　卓凌寒與六大長老早有為班陸離報仇之意，商議后全數(shù)贊成，誰知才過去兩個月，夏語冰有了身孕，卓凌寒當(dāng)即決定陪愛妻回蓬萊仙谷待產(chǎn)，臨行前特意書信吩咐馮屈崔江四人，邀請時不論門派大小，只要在武林中沒有斑斑劣跡，又肯為天下正道出力，均可親為盟友。

　　至于雁蕩派弟子四下遞帖，竟會沒有送給少林寺，卓凌寒直到這一刻尚不知悉，非但如此，雁蕩派遷怒佛門，對佛門“五大十一小”的僧尼無人問津，近年來盤龍教聲勢劇增，正道門派屢屢受挫，未起沖突那些亦不免惴惴，不知何時輪到自己，見丐幫禮賢下士，可說一呼百應(yīng)。

　　四大長老昔日受益于夏語冰，知她全心輔佐卓凌寒振興丐幫，這次雖令分心不能到場，對她卻無半分抱怨。

　　各派掌門落座，長老立于座后，丐幫雖離王虎騰最近，反而座上無人，四大長老為表謙恭，無一與別派掌門并肩。

　　晉無咎身份不倫不類，只能再往后一排，好在他身形高出四大長老，對廳中情形倒也看得清楚，牟莊準(zhǔn)備充足，于“快語廳”設(shè)有八排座椅，待所有人就位，才發(fā)現(xiàn)大半虛席。

　　王虎騰左右各看一眼，朗聲道：“承蒙眾位掌門，眾位前輩抬愛，前來參加今日牟莊大會……”

　　群雄見正午已到，孔麒仍未出席，卻由乳臭未干的王虎騰代為主持，各在心下猜疑，王虎騰卻似渾然忘記先前受辱，想那唐桑榆在不塵、屈彪、牟世基三人面前輪番丟臉，可算是替自己掙回顏面，續(xù)道：

　　“……正如各位應(yīng)邀前來時所知，江湖上有一個盤龍魔教，創(chuàng)教百年，早先和我們正道中人井水不犯河水，可近十年來，好像全然不是這么回事，相信在座各位都對家父慘案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