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許久許久,二小霞潮漸退,晉無咎才道:“纖纖,你生氣了么?”
纖纖搖搖頭,道:“無咎哥哥?!?p> 晉無咎道:“嗯?”
纖纖道:“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嫁人的,可媽媽從來沒有提過這些,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我知道你很疼我,可我只把你當成哥哥一樣親,所以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對不起?!?p> 晉無咎急道:“這不是你的錯啊,是我說得太突然了?!?p> 纖纖道:“你能也只把我當成妹妹一樣親么?”
晉無咎道:“妹妹……”
在他心里,妻子與妹妹的界限尚且模糊,有時甚至會問自己,難道兄妹便不能長相廝守么?可真到面臨選擇時,又覺得妻子便可以與自己睡一間房,那么看起來自要比妹妹親密得多。
纖纖見他遲疑,道:“如果不能,等這次到了蟠龍谷,我便不能再見你啦,我寧可等到自己有一天想清楚了再去找你,不然對你太不公平啦,萬一害得你為我傷心,我也會自責的?!?p> 晉無咎忙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的?!?p> 纖纖大喜,道:“真的么?”
二小樓下吃了許久,又在屋里聊了許久,不知不覺天色已黑,正門市集依舊喧鬧,東邊窗下卻是一條瞧不見的僻靜小路,從這里望出,對面是不大一片樟林,樟林那頭一排房屋,窗口透出零星燈光,客棧靠墻一側雖只兩排矮樹,卻種得密集,加之枝繁葉茂,將碎石子路完全阻擋。
纖纖道:“好想下去走走呢,早知道適才便走這條路來啦。”
晉無咎道:“我們還是先在房里躲幾天罷,等豬頭走了,這條路我一定每天陪你走五遍。”
纖纖噗嗤笑道:“走一遍就好啦,為甚么要每天走,還要走五遍呀?”
晉無咎道:“不管走幾遍,這些天總是不能再出門了。”
纖纖扁嘴道:“知道啦?!?p> 二小雖不能出門,但同處一室,相互間總有說不完的話,兩個時辰過去,竟誰也不覺得悶,此前巨輪馬車皆曾有過長談,自入黃龍圣境,纖纖每日功課繁多,晉無咎的心思亦在其它事上,算下來這竟是近三個月來第一次聊這么久。
晚間小二送來熱水,男女共處一室沐浴不便,只拿了個桶一起洗腳,雖有肌膚相觸,但兩小無猜不涉猥褻,非但沒有絲毫邪念,反而覺得十分好玩。
戌亥時分,晉無咎熄滅房間油燈,在地鋪上仰倒,念及纖纖只在幾步之遙,比往日更覺安心,又與她閑聊幾句,眼皮慢慢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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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個多時辰后,晉無咎夢見在蟠龍谷與纖纖走散,找遍整座山谷也找不著,一驚而醒,發(fā)覺原來南柯一夢,起身后走到床邊,纖纖睡息正酣,屈膝跪在她的身邊,悄悄湊頭上前,黑暗寂靜中但覺吹呼如蘭,忍不住便要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將觸未觸之時,晉無咎猛的縮回,心道:“我真該死!纖纖天仙一般的姑娘,我怎可趁她熟睡占她便宜?”
耳頸發(fā)燙,步步退到窗邊,雙手扇風降熱,滿心深悔,若不是怕吵醒纖纖,立時便要左右開弓,連扇自己幾十個巴掌。
窗下忽而出現(xiàn)腳步聲,卻是二人奔近,恰于矮樹下停留,一人輕聲道:“走慢些?!?p> 另一人道:“是,師父,可是弟子不知,我們?yōu)樯趺匆优???p> 晉無咎聽見說話之人正是唐桑榆錢銳師徒,登時警覺,二人深夜來此,又壓低嗓門說話,必然又在謀劃甚么不可告人之事,當下豎耳傾聽。
唐桑榆道:“哎!傻徒兒,你說我們打不打得過她?”
錢銳道:“我們兩個男人打一個女人,當然打得過?!?p> 唐桑榆道:“既然打得過,你說我們?yōu)樯趺匆优???p> 錢銳思索片刻,忽道:“我懂了,師父是想擒住她。”
唐桑榆道:“對嘛?!?p> 錢銳道:“因為此處人多不宜下手,所以師父才裝作打不過她,要將她引到空曠之處再行下手?!?p> 唐桑榆道:“你可算是想通了?!?p> 錢銳道:“弟子駑鈍,這些道理原本懂得,只不過一打起來,便甚么都顧不著了,不像師父思慮縝密,高瞻遠矚?!?p> 唐桑榆道:“好了好了,這個不急,除此之外還有一事?!?p> 錢銳道:“不知師父說的是甚么事?請師父吩咐,弟子一定照辦?!?p> 唐桑榆道:“我今日在城中瞧見了金世喬?!?p> 晉無咎心道:“金世喬?船上任大哥召集的人中,便有這個金世喬,最喜歡打架的那個?!?p> 想著第三日正午在餐房也見過此人,知道對他亡妻一往情深,對他大有好感。
果然錢銳道:“青城金世喬?那可是個武癡,雖說青城派便在成都府,但金世喬怎會這個時候在成都府出現(xiàn)?”
晉無咎聽他將“這個時候”四字說得甚重,心道:“這個時候卻又怎么了?”
正想到此,纖纖的聲音道:“無咎哥哥,你待在窗邊……”
晉無咎趕緊躍到床邊,捂住纖纖小嘴,附耳道:“別出聲?!?p> 纖纖立時會意,與晉無咎一起來到窗口。
唐桑榆似在自言自語:“怎么還沒到?”
又對錢銳道:“果然說到江湖,你的反應便快了許多,眼下卓凌寒夏語冰出山,正在西安府忙著調度群雄……”
晉無咎心念一動,暗道:“小哥哥小姐姐離開蓬萊仙谷了,不好,遠處有人,多半便是這兩只豬頭要擒住的那個女子?!?p> 想到唐桑榆好色成性,萬一那女子落入唐桑榆的陷阱,怕要飽受折磨,不禁有些擔心,只盼那女子能繞路而行,走錯至別條道上。
又聽唐桑榆續(xù)道:“……聽說青城負責的便是西南入口,這金世喬不在谷口候架,卻跑來這成都府歡度端午,說明這成都府必有更大的架要打?!?p> 錢銳道:“師父言之有理,那師父是想暗中出手相助么?”
唐桑榆道:“呸!他丐幫不把我銅砂放在眼里,我便暗中砍掉卓凌寒幾條左膀右臂,好教他知道我唐桑榆的厲害?!?p> 錢銳道:“正是正是,弟子又想得單純了,師父有仇必報,正是俠義所在,人所……”
唐桑榆忽道:“來了?!?p> 他對錢銳的馬屁向來極為受用,這次為了美人不得已打斷,渾身好不自在,腦中不住浮想:“這傻徒兒想說我人所怎樣來著?回頭可得記起來,好好問個明白?!?p> 果然北側拐角出現(xiàn)女子腳步聲,唐桑榆拉住錢銳,走上碎石子路,裝作粗喘不止,道:“徒兒,我跑不動了,那娘們該追不上來了罷?”
錢銳也喘道:“是,弟子也這么想?!?p> 一個聲音道:“惡賊還想跑,沒那么容易?!?p> 晉無咎聽那聲音分明只是少女,甜如夜鶯,卻也冷若冰霜,五月天氣已十分溫暖,他卻差點忍不住一個寒噤,心道:“這少女定然生得十分美麗,才叫豬頭給盯上了,不知比起我的纖纖,卻又如何?”
忽而想到“我的纖纖”四字,又即刻由寒轉熱,想道:“如現(xiàn)下這般,纖纖可以算是我的了么?”
唐桑榆咬牙道:“你這女魔頭,便是不肯放過我?guī)熗蕉??!?p> 與錢銳先后朝南而去。
說話間那少女已來到二人窗下,晉無咎夜色中辨出少女一身綠衫,又聽她道:“你罪不至死,只不過惹了惹不起的人,只能怨你自己命苦?!?p> 自窗下快步飄過,尾隨疾追而去。
二人說話聲肆無忌憚,渾然不顧會否吵醒旁人,好在只兩句話后便即離開,但教有人驚起,說不定也是翻身又睡。
晉無咎道:“纖纖,你留在屋里,我要跟去看看?!?p> 纖纖奇道:“你要去幫那個姐姐么?”
晉無咎道:“那個姑娘是死是活,和我也沒甚么關系,但是豬頭要暗中和小哥哥小姐姐作對,我一定要去聽聽他們說些甚么?!?p> 纖纖道:“可是你打不過他們呀,這樣出去太危險啦,我陪你一起去罷?!?p> 晉無咎道:“我們兩個人去,不僅打不過他們,連跑也跑不了,纖纖你放心,我雖打不過他,他卻傷不了我,我回來再告訴你,當初我在牟莊是怎樣戲弄這只豬頭的?!?p> 纖纖道:“那好罷?!?p> 聲音甚是低落,又道:“無咎哥哥,你一定要去么?”
晉無咎道:“小哥哥小姐姐對我來說,是和纖纖一樣重要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去?!?p> 纖纖道:“那我在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來?!?p> 晉無咎重重嗯得一聲,握起她的小手,在手背上親了一下,從窗口一縱而出。
成都這一帶道路縱橫交錯相通。東西向較寬,皆為鬧市;南北向較窄,皆為幽徑。晉無咎輕功不及,只遠遠望見幾個黑影。
奔過五六條東西寬道,路旁房屋不再,左首樹林右首曠野,當下沿左側而行,他對自己武功向有自知之明,只想萬一不敵,立即上樹保命,初五當空只一輪彎月,在這暗黑林間,唐桑榆師徒可奈何不得自己。
再走過三條寬道,前邊忽有亮光,錢銳手上不知何時舉起兩根火把,與唐桑榆一起回頭,候在原地,面前綠衫少女也已站定,在相距二十步處與二人對峙,晉無咎見她身形高挑纖細,只因背對自己,暫時瞧不出長甚么樣。
綠衫少女“刷”的抽出隨身長劍,登時一道綠光照亮林野,將錢銳雙手火光盡數(shù)吞沒,晉無咎從未見過發(fā)光寶劍,心道:“難道這位姑娘的長劍,也是用夜明珠打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