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百年恩怨⑤
匡彥連忙起身，道：“少主?！?p> 任家父子多年前已開始謀劃伏擊“剝復(fù)雙劍”一事，屆時八派齊出，終不能身為主人反而樂享其成，是以這些年一直在蟠龍谷培植弟子，想到六大門派內(nèi)功實在特殊，一旦出手，雙劍立時察覺，這才尋訪知名武師，長居留于府中收徒，與自身所學(xué)實無半點相干。
無論家仆弟子武師，日常遇見任寰只以“少主”相稱，只不過任寰所學(xué)遠勝他們，有時亦會指點一二，弟子們感念任家收養(yǎng)大恩，明知這次伏擊生面微乎其微，卻仍爭先恐后要求參與，任寰從中選出沒有家室的四十人，平均分成八堆摻雜于八派之中，卻在一戰(zhàn)過后死去三十九人。
任寰道：“你身為任家弟子，豈能不知‘玄冥’的重要？為何不趕緊告知師兄，派門中弟子搜尋？”
他生性儒雅，極少如這般聲色俱厲。
匡彥道：“回少主，呂師兄和谷師兄已帶領(lǐng)眾弟子搜山一月有余，暫時未能發(fā)現(xiàn)‘玄冥’蹤跡?！?p> “谷師兄”名叫谷昇杰，那日蟠龍谷口偶遇晉無咎與纖纖的四大弟子之首，“呂師兄”說的自是大師兄呂浩然。
任寰眉色登和，語氣平緩下來，道：“是我錯怪你了，你多多見諒?！?p> 匡彥道：“弟子不敢?！?p> 任寰低頭自語道：“一個多月了，還沒能找到么？難道又被沈師伯尋回？又或是沈師妹？”
匡彥道：“聽谷師兄說，搜山時確實見過沈家大小姐，原想將她生擒，交給少主發(fā)落，但她武功太強，師兄弟們留她不住，有幾個師弟受了輕傷，至于‘剝復(fù)雙劍’早已不知去向?！?p> 任寰道：“你們出手時可有自稱任門弟子？”
匡彥道：“少主請放心，呂師兄確認身份后，說原來是我家少主同門，當(dāng)作一場誤會遮掩過去，這些日子時不時碰上，師兄弟們只說正常巡山，看來她并不知道我們也在找尋這柄‘玄冥’?！?p> 任寰道：
“總算你們機靈，我不敢表露身份，也是怕給父親招來殺身之禍，二位師伯多半是回盤龍峽谷養(yǎng)傷去了，留下沈師妹倒也正常，只不過這‘玄冥’藍焰升騰，夜空中能將整座蟠龍谷照耀通明，又怎會找不到呢？若非被人帶走，難道是隨瀑布流入深潭，湊巧嵌入潭底山石罅縫之中？”
任寰苦思未果，重又抬起頭來，道：“在下不省人事已有一個多月，也怠慢諸位一個多月，現(xiàn)下終于將事情原委弄清，不知諸位還有沒有甚么話想對在下說的？”
眾人相互看了一圈，虞子濤道：“在下在任府叨擾一月，等的便是今日長談，總算任少俠有驚無險，我去屋里收拾一下，這便回去向蘇掌門復(fù)命?！?p> 十七人中惟獨虞子濤是一派長老，他這一說，余人紛紛道別，任寰忙道：“諸位，天色已晚，不如再留一宿，明早出發(fā)罷。”
虞子濤道：“任少俠盛情，在下心領(lǐng)，但在下離開云海已久，歸心似箭，還望任少俠見諒?！?p> 任寰見眾人去意堅決，不便再留，在纖纖攙扶下艱難起身，眾人隨之起立。
任寰腳下虛浮無力遠送，雙方客套幾句，各自道別，短短一忽工夫，空地上只剩任寰與纖纖二人。
纖纖道：“師哥，我扶你回去歇息罷。”
任寰說了這許久話，確實有些身心俱疲，道：“不忙，你且再留一會，我有話對你說?！?p> 纖纖道：“是關(guān)于媽媽的信么？”
任寰扭頭看她，見她明眸純澈無極深不見底，微微一笑，道：“記得小時候，我常常抱你，可是不知不覺間，我的纖纖長大了?！?p> 纖纖道：“師哥，我姓夏，叫作夏纖纖，我的爹爹叫作夏昆侖，對不對呀？”
任寰大驚，道：“你，你怎么知道？”
纖纖不答反問：“我爹爹還活著么？”
任寰道：“活著。”
五月天氣不冷不熱，山風(fēng)拂過，樹林嘩嘩聲響，掠過臉頰甚是舒適。
纖纖生性悠緩，得悉自己姓夏，也只淡淡一喜，又知父親活著，更涌起一陣溫馨，想到任寰既然明言，自會將一切細細道來，半點沒有焦躁，輕輕撥弄垂下的秀發(fā)，這才回答先前的問題道：
“我猜的呀，你們討論那些打打殺殺，我雖然也都聽著，可是我并不喜歡，便一直在想《淮南子·地形訓(xùn)》，里面好多地方我家都有，那里是夏家的昆侖仙境，從小媽媽便讓我身穿紫衫，我又在‘華表宮’中見過‘夏昆侖’這個名字，于是隨便猜了一下，沒想到一猜便中啦，嘻?！?p> 任寰道：“適才那些人雖和我任家肝膽相照，肚子里墨水卻不太多，那段文字，我原本是說給你一個人聽的?！?p> 纖纖奇道：“咦？說給我一個人聽的么？可是姓夏也沒甚么見不得人的呀，夏家與任家感情這么好，你們?yōu)樯趺炊疾豢细嬖V我呢？”
任寰道：“我們不告訴你，是為了保護你，讓你生活得無憂無慮，如果不是因為黃龍圣境生出變故，我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p> 纖纖驚道：“黃龍圣境變故？那媽媽會不會有事呀？秦婆婆、史伯伯，還有我家好多好多人，會不會有事呀？”
任寰道：“纖纖你別擔(dān)心，你問的這些問題，我會一一去確認的，我想黃洞主只是暫時不方便保護你，你家的那些人，應(yīng)該還不至于有甚么危險?！?p> 纖纖道：“既然媽媽與家里的人都平平安安，那便不用急在一時啦，師哥你先歇息一會兒罷，總是身體要緊嘛，今日說不完，明日再說也是一樣的呀。”
任寰搖頭道：“今日能解決的事，便不要拖到明日，否則懸著一樁心事，我躺在床上也休息不好?！?p> 纖纖見他一臉凝重，道：“是發(fā)生甚么大事了么？不然師哥你不會讓我聽這么久，你們以前不論說甚么，從來都不讓我聽的。”
任寰道：“是的，我要把關(guān)于夏家的一切都告訴你?！?p> 纖纖見他眼望遠方，幾欲望穿面前樹林，預(yù)感一個重大秘密要從口中吐露，不由緊張起來，連心跳聲也變得清晰可聞。
任寰道：“一百一十五年前，我教于盤龍峽谷創(chuàng)立，一百零三年前，也即是創(chuàng)教第十三年，莫沈兩家從第一代師尊門下走出，占據(jù)北南上峰，自立門戶，成為距離‘青龍殿’最近的兩個家族?！?p> 纖纖道：“距離‘青龍殿’最近，有甚么好處呀？”
任寰道：“因為‘青龍殿’中藏有我教武學(xué)最大秘密，這個秘密，凡我教弟子，人人向往?！?p> 纖纖道：“那師哥你呢？”
任寰看著她，道：“我也向往，但是，我還有更現(xiàn)實的事要做，也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纖纖不能盡懂，沒有追問，聽他緩緩續(xù)道：“莫沈兩家成為六峰之首，第一件事便是將我任家散布各地的鑄師盡數(shù)擒往盤龍峽谷，又奪走我任家家傳寶物‘復(fù)歸龍螭’，為的是讓我任家從此只為盤龍效力，我任家進入盤龍峽谷之后，拜在莫家門下學(xué)藝，五年后入主西南中峰?！?p> 纖纖道：“他們要霸占全天下最好的兵器，是為了與外邊的人打架么？”
任寰道：“是的，我常對黃洞主說，纖纖你不過是不理凡塵，其實冰雪聰明，不論甚么一點就透?！?p> 纖纖得他稱贊，芳心甚喜，任寰又道：
“‘復(fù)歸龍螭’為一對陰陽索刃，我任家鑄劍爐走出臻品無數(shù)，卻屬這‘復(fù)歸龍螭’最是價值連城，莫沈兩家世代練劍，將陰陽索刃獻于師尊，師尊得到這么一件無價之寶，喜悅之情難以名狀，對兩個弟子為非作歹睜一眼閉一眼，據(jù)任家先輩傳下的家書，當(dāng)時師尊甚至不滿我任家太多得意之作流落谷外，萌生過將所有兵刃奪回的念頭，只不過一百年前，我教遠不及今日之眾，以一教之力宣戰(zhàn)整個江湖，無異于以卵擊石，所以只能想想而已?！?p> 纖纖道：“你們師尊太壞啦?！?p> 想得一想，又道：“師哥你適才說，只有鑄術(shù)，沒有昆吾之石，便鑄煉不出好的兵刃，所以是不是抓完任家，又把夏家也抓進谷里去啦？”
任寰搖頭道：“不是的?！?p> 纖纖歪了歪腦袋，道：“咦？那師哥可以告訴我么？”
任寰停頓半晌，換過幾次呼吸，道：“我任家受制于人，又怎能出賣夏家？正因為如此，這些鑄師在接下來的十二年中再無取悅他們的作品，終于被他們盡數(shù)活埋。”
纖纖啊得一聲，趕緊用手捂住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