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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鵠輕鸞

第十四回 生離長安④

沉鵠輕鸞 寥落風87 3796 2020-10-16 06:43:26

  飛雪兄妹吃下這一大虧,終于證實三日來心頭所想,哪里還敢再追?見光頭男子越走越近,穆飛顧不得半邊臉頰腫出一圈,與穆雪拔步便逃,光頭男子兀自不依不饒,手舞足蹈緊步追去,道:“喂!回來,回來,我真的打不過你們的,你們快來追我啊!”

  終于聲音漸遠。

  晉無咎與沈碧痕相視啞然,光頭男子分明武功奇高,言行卻顛三倒四,二人原本各懷憂思,被他這一鬧,均自莞爾,心口陰霾揮去大半,沈碧痕道:“我們走罷。”

  當日二人在漢中隨意投棧,傍晚時分,沈碧痕又再散步至漢水邊,晉無咎猶豫再三,終不放心她一人外出,在她身后五步內(nèi)形影不離。

  暮夏早秋交替,日間悶熱,待天幕落下,方有幾分夜涼如水的氣息,這一帶樹蔭甚密,二人漫步江邊,一側(cè)半月群星于頭頂高懸,又于腳下倒掛,另一側(cè)全無光明氣息,枝之郁郁,葉之蔥蔥,如同一道“結(jié)界”,將明暗攔腰阻隔。

  晉無咎身具獸類五感,沒走出幾步,被林中極其輕微一縷聲絲吸引注意,警覺片刻,判斷出氣息微弱柔和,心道:“這個人不但沒想偷襲我們,還好像很害怕的樣子?!?p>  轉(zhuǎn)念又想:“管它呢,既然這個人不想被我們發(fā)現(xiàn),我也不必告訴碧痕了?!?p>  沈碧痕恰在這時停下腳步,面向江心,道:“晉大哥?!?p>  晉無咎隨之停下,道:“嗯?”

  沈碧痕道:“你好些了么?”

  晉無咎一怔,轉(zhuǎn)而明白她的意思,道:“我倒還好,不過看你今天一直不大開心,我也沒敢多問?!?p>  沈碧痕道:“我以為你只裝著你的纖纖姑娘,不想還留意著我?!?p>  見晉無咎默然,噗嗤一笑。

  晉無咎奇道:“你笑甚么?”

  沈碧痕嬌聲嗲氣叫出一聲“無咎哥哥”,笑道:“也難怪你會喜歡,可惜我學不上來?!?p>  晉無咎被她一語刺痛,尚未深陷,身后林中呼吸之聲驟然加劇,沈碧痕不及說出滿腹言語,道:“誰?”

  林中果然傳出急促腳步,一人跌跌撞撞走上前來,卻是一名白衫女子,沈碧痕見她足底凌亂,直朝晉無咎奔去,眼疾手快將她攔住,道:“你做甚么?”

  夜色之下,女子約摸三十五六,頭發(fā)蓬松眼神迷離,卻掩不住原本秀色,白衫上盡是污點,更有不少劃破之處,看來長途跋涉,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女子顯然不會半點武功,沈碧痕只出三分力,女子無論怎樣掙扎推搡,都無法接近晉無咎,眼神中盡是凄婉,張嘴嘶啞嗚嗚叫喚,聽語調(diào)似是“無咎”二字。

  與此同時,林中另一處又有二人走近,一個男子聲音道:“你果然在這里,這一次看你還往哪里跑?!?p>  晉無咎恰與回頭的沈碧痕目光相對,各自心道:“是白天那一男一女,原來他們想要打聽的人,便是這個女子。”

  女子恍若不聞,只顧用足全身氣勁,想要朝晉無咎而去,但她原本體弱,加之多日消耗,實已殫精竭力,無論怎樣伸手,距離晉無咎始終差得寸許。

  晉無咎與沈碧痕原本只想趁著月白風清,來這江邊散心遣懷,被這接連而來的狀況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再看飛雪兄妹,已在身前一步之遙。

  穆雪淺笑吟吟,伸手一抓,拎住女子長發(fā),后者被她猛力一帶,腦袋自然向后,終于雙手松脫,仰倒在地,穆飛一個蹲身,勁透扇柄,在女子小腿“啪啪”兩拍,看似蜻蜓點水,晉無咎與沈碧痕卻能從喀喀聲中辨得,女子小腿腿骨已斷。

  穆飛笑臉猙獰,道:“這下你總跑不了了?!?p>  穆雪松脫女子長發(fā),轉(zhuǎn)而將雙腿提起,夾在腋下轉(zhuǎn)身便走。

  穆飛仍不收手,又在女子大腿小腿處連連敲打,扇柄每到一處,女子大腿小腿皆有骨骼受創(chuàng),輕則磨損,重則碎裂,但她斷骨鉆心,竟似不覺其疼,雙目直勾勾盯住晉無咎,一手五指抓地,另一臂向他伸出,終究無法阻止相隔漸遠,眼神叫聲中透滿絕望。

  沈碧痕心下不忍,罵道:“禽獸不如!”

  “息壤劍”只出一半,被晉無咎攔住,道:“晉大哥?”

  晉無咎道:“反正也打不過他們,還是別管了罷?!?p>  飛雪兄妹白天好容易擺脫光頭男子,于郊外不期而遇蕭瓊羽蹤跡,只一個疏失,讓她趕在夜幕降臨前鉆入這片樹林,料想她不敢露出形蹤,跟蹤至此,做好打算通宵把守,待天明再尋。

  哪知尚未入夜,蕭瓊羽便沉不住氣主動現(xiàn)身,看她在晉無咎面前如此失態(tài),飛雪兄妹同時大感意外,轉(zhuǎn)過相同心思,待回到穆莊,還得好好問個清楚。

  穆飛本不舍得就此離去,只因日間那一巴掌著實沉重,半邊豬頭余腫未消,不欲在沈碧痕面前過多停留,見后者為晉無咎勸阻而收回綠光長劍,笑道:“姑娘,我們后會有期。”

  沈碧痕目送三人消隱,心頭渾然不是滋味,卻知晉無咎所言不假,以自己武功,即使當真追打上前,亦不可能在飛雪兄妹手下留住女子,她幼稟庭訓,俠義之心常在,先對晉無咎存有幾分惱恨,扭頭見他雙目無神,心道:

  “晉大哥情傷未愈,此時對他過于苛責,實是不該,他肯與我共赴黃泉,原非生來無情?!?p>  道:“回去了?!?p>  當日二人被一通驚擾,各自意興索然,直至各回房中,誰也不出一言,直到一夜過去,心情才又恢復幾分,并肩同行時有攀談,數(shù)日后,漸將漢水邊的不快拋諸腦后。

  ~~

  這日午后來到巍峨的秦嶺,晉無咎見面前一道天然屏障,咋舌驚道:“我們是要翻過去么?”

  沈碧痕道:“你要去西安府找你小哥哥小姐姐,這秦嶺是非翻不可?!?p>  晉無咎一咬牙,道:“好?!?p>  秦嶺西起昆侖,中經(jīng)隴南、陜南,東至鄂豫皖,為南北分割線,二人挑得一處緩坡開始上行,所到處青山白練,彩虹縈繞,蒿草過人,青苔處處。

  晉無咎自小生于山間,沈碧痕又有內(nèi)力根基,不到兩個時辰,峰頂已近在眼前,晉無咎仰見白皚,竟有六月積雪,沈碧痕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太白積雪六月天’,說的便是這太白山了?!?p>  晉無咎點點頭,往上再攀一陣,果然山風呼嘯雖夏如冬,好在始終劇動,早已滿身大汗,涼風吹在身上非但不覺得冷,反而生出幾分舒適,瞥眼見沈碧痕臉色蒼白雙唇泛紫,才想起她喜暖怕涼,趕緊包袱中取出衣物,在她身上連裹兩件,問道:“還冷么?”

  沈碧痕三件衣服裹得密不透風,雙手藏于袖內(nèi),身上微微回暖,道:“好多了?!?p>  又過去小半個時辰,二人終于登頂,天色漸漸昏暗,沈碧痕手指遠處東北,道:“朝這個方向下山便是西安府,夜間山路大不好走,我們怕是要在山頂過夜。”

  晉無咎驚道:“你這身子,山頂過夜怎么受得了?都怪我不好,適才山腰便該找個山洞。”

  沈碧痕道:“你急著見你小哥哥小姐姐,早一日到西安府,便早一日甩脫我這個累贅?!?p>  晉無咎道:“我從未當你累贅,但也始終沒有問你,我要去西安府找小哥哥小姐姐,你又去西安府做甚么?只為了送我么?”

  沈碧痕笑道:“你啊。”

  晉無咎奇道:“我怎么了?”

  沈碧痕嗔道:“說你笨啊!你小哥哥小姐姐為甚么會在西安府?若是我家不在西安府左近,他們又怎會前來?”

  晉無咎一拍腦袋,道:“我這個問題問得忒也蠢了?!?p>  想到一邊卓夏,一邊纖纖與沈碧痕,惆悵之意暗生。

  晉無咎怕天色再晚,沈碧痕更要難以堅持,徒手于積雪中挖出一塊空地,打開包袱,取一半衣裳鋪墊平整,沈碧痕斯斯文文坐下,道:“我還不想睡,你陪我坐著看會兒星星罷?!?p>  晉無咎埋頭良久,再抬起時,驚見頭頂殘月已將山野染成一片空靈,蒼穹中墜滿萬千繁星,并肩坐到她的身旁,道:“還冷么?”

  沈碧痕道:“好多了?!?p>  幽幽又道:“小時候哥哥帶我與妹妹去山頂看星星,常常會對我們講解,然后說一些古怪名字,甚么‘不閃英仙’啦,‘水委一’啦,‘黃道光’啦,還有‘水星’、‘天狼’甚么的,這些名字我現(xiàn)下一個也對不上了,但那個時候,好像每一顆星星都是一個印象深刻的夜晚?!?p>  晉無咎回想起巨輪上任寰的話,故意問道:“你還有一個妹妹么?我還道你只有一個哥哥?!?p>  沈碧痕笑道:“是我?guī)煵呐畠豪?,比我小一歲,不過很快,我要叫她大嫂了罷?其實爹爹早已向師伯提親,這些年我對外也總叫她大嫂,免得還有旁人癡心妄想?!?p>  晉無咎心道:“果然又是那個長翅膀的姑娘,原來和她哥哥還沒成親,總覺得離開蓬萊仙谷后,走到哪里都能聽見這個姑娘,也不知道是個甚么了不起的人物。”

  沈碧痕又道:“正好說起妹妹,要是她也在就好了。”

  晉無咎道:“有甚么好?”

  沈碧痕道:“她在的話,你便不用這么辛苦?!?p>  晉無咎奇道:“辛苦?”

  沈碧痕抿嘴一笑,卻不回答,手指左邊,道:“我們登上這秦嶺,實是冒了大險,你知不知道沿這秦嶺向東,能到甚么地方?”

  晉無咎道:“不知道,是甚么地方?”

  沈碧痕道:“便是終南山了?!?p>  晉無咎道:“終南山又是哪里?”

  沈碧痕道:“你還記不記得你那日哭哭啼啼,我追你到冰川鎮(zhèn)外,最早聽見那老巫婆提到的‘諸葛師兄’?”

  晉無咎道:“那天我確實難過得緊,雖然想起來還是會難過,卻不會再哭了?!?p>  沈碧痕在他膝上輕拍一下,道:“誰問你感情上的破事了?”

  晉無咎訕訕而笑,道:“諸葛師兄是誰?他又怎么了?”

  沈碧痕道:“你雙耳比我好使得多,那日定然聽見老巫婆對那美貌弟子提起的‘五大十一小’?!?p>  晉無咎點點頭,道:“那又怎樣?”

  沈碧痕道:

  “這‘五大十一小’是佛門十六派,你小哥哥率領江湖同道對付我教,卻不知為何沒有叫上他們,如我料得不錯,這十六派各生怨懟,所以暗中結(jié)為盟友,想與你小哥哥的所謂正道同盟分庭抗禮,老巫婆口中‘諸葛師兄’,定是終南掌門諸葛煢,終南山道教盛行,終南身為其中惟一的佛門小派,便在‘十一小’中也毫不起眼,這一次相約終南山,自是因為離西安府最近,我猜他們結(jié)盟是第一步,一旦成功,下一步便是找你的小哥哥談判。”

  晉無咎道:“談判甚么?”

  沈碧痕道:“能有甚么好事?還不是對付我教?”

  二人聊得一會,覺得困頓,晉無咎只留下兩件衣裳,其余盡數(shù)壓在沈碧痕身上,待她閉上雙眼,也來到另一邊躺下,雪嶺不比尋常樹林,晉無咎只挖出二人身長,與沈碧痕足底相對而眠。

  入夜,晉無咎被牙齒格格聲驚醒,一躍而起,見沈碧痕在衣服下蜷縮顫抖,驚道:“碧痕,你還是很冷么?”

  將最后兩件衣服也壓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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