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盤龍?zhí)珮O④
晉太極見他沉默，猜出他的心思，道：“以你讀經(jīng)收獲，對這個問題只字不應(yīng)，自是認(rèn)為我跑題跑得遠(yuǎn)了?！?p> 晉無咎道：“無咎不敢?！?p> 晉太極道：“無咎，我要你學(xué)成之后，在盤龍峽谷手下留情，尤其對那沈碧辰，不可心存殺念，你做不做得到？”
晉無咎道：“老爺爺要我放過沈碧辰？”
一想到這三個字，牙關(guān)咬緊，強(qiáng)壓心頭怒火，道：“沈碧辰壞事做盡，更敢折磨小姐姐，知道小哥哥必不會棄小姐姐于不顧，引小哥哥入谷后，定然也是痛下殺手，這樣的人，也要我放過他么？”
晉太極輕嘆一氣，眼望遠(yuǎn)空，幽幽道：“凡塵中人看來，佛即是吃齋念經(jīng)，拜神拜鬼，有病不治，燒香禱告，修得正果，死后升入西方極樂世界，一句話，今生求佛只為來世脫苦，但佛之精要，卻在于洗心凈靈，教人充滿慈悲，認(rèn)清世間，看透人生。”
晉無咎哪有耐性聽他說這番大道理？到這時再難隱忍，道：“老爺爺，待救出小姐姐，無咎再聽這些教誨不遲。”
見晉太極轉(zhuǎn)身逼視，雙膝下跪，道：“無咎知道自己說錯話惹你生氣，可是……唉！都怪無咎嘴笨……可是……”
晉太極見他誠惶誠恐語無倫次，并不動怒，上前扶起他，道：
“我對你說的這些，字字緊要，到時你便會明白，能否救出你小姐姐，三分在人，七分在天，而你能否在‘青龍殿’高手圍攻之下強(qiáng)勢勝出，三分在武，七分在心，我給你一夜時間，你好好想個明白，想明白后，我明日開始傳你內(nèi)功?！?p> 晉無咎奇道：“一夜？那假如今夜我想不明白，老爺爺便不能傳我了么？”
晉太極道：“一夜過后，不管你想不想得明白，我們都要開始練功，再遲可就真的來不及啦?！?p> 晉無咎哦得一聲。
二人互道晚安，晉無咎回入臥房，里頭空空蕩蕩，打開柜子，“空心楊柳”赫然在目，莫玄炎卻已不在身旁，回想自己竟厲聲對她說出“滾”字，心口微微一疼，暗道：
“待救出小姐姐，我定要誠心誠意向玄炎賠罪，直到她肯原諒我為止，可是，盤龍上萬教眾，高手如云，我們只有三個人，即使我能成為天下第一，即使小哥哥能打贏沈碧辰，即使老爺爺曾經(jīng)是盤龍教主，又該怎樣才能救出小姐姐呢？”
轉(zhuǎn)念一想，又自言自語道：“有老爺爺籌謀一切，我還胡思亂想些甚么？三十日后入谷，我將‘空心楊柳’帶給玄炎，然后不論生死，放手一戰(zhàn)，能和最親的人死在一起，死又有甚么可怕？”
念及生死，晉太極的話回旋耳邊，心道：“事關(guān)小姐姐性命，老爺爺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拿無關(guān)緊要的事浪費(fèi)時間，他說的話一定藏有深意，可是為甚么我不能殺沈碧辰？”
想到自己敬重親近的齊高，竟是處心積慮的沈碧辰，但自己大難不死因禍得福，對他終是感激者居多，忿恨者居少，微一轉(zhuǎn)念，在腦袋上重重一錘，道：
“小姐姐正在七條鎖鏈中受苦，我還在猶豫甚么？倘若沈碧辰這樣對我，有老爺爺開口求一句情，我肯定想都不想就放過他，但他謀害的人是小姐姐，我要還是就這么算了，如何對得起小哥哥小姐姐？”
回到床上思緒不停，許久好似明白一些，心道：“老爺爺為救小姐姐，這才迫不得已指點(diǎn)我和小哥哥，但他曾為盤龍教主，對這些教眾還有舊情，要我放過他們，根本就在情理之中?！?p> 轉(zhuǎn)過半圈，面向另一側(cè)，繼續(xù)想道：
“再過一個多月便是英雄大會，到時盟主之位落入那些不懷好意之人手中，盤龍峽谷指不定又是一場大戰(zhàn)，沈碧辰身為六峰中的頂尖高手，如果被我下手除掉，全教失陷的可能又大三分，這件事對我固然困難，可由老爺爺提出，卻十分說得過去?！?p> 想著想著，腦中又再閃過一個念頭，心道：“當(dāng)年沈墨淵盜取‘祝融’，將它交給少林寺保管，對付像沈碧辰這樣的惡人，等我勝得過他，何不也將他交給少林寺？少林貴為武林泰山北斗，崇印方丈德高望重，定會妥善處置，何須我來操心他的生死？”
一念及此心里一振，胸中煩悶得解，倦意層層涌上，登時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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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已是巳時，梳洗后隨意用些簡餐來到北院，聽一名丐幫弟子道：“是，屬下立即去辦?！?p> 將手中三張白紙折疊幾下，向卓凌寒告退，經(jīng)過晉無咎時道聲“晉兄弟早”。
晉無咎認(rèn)得他是卓府內(nèi)三袋值守弟子計伏常，回道：“計大哥早。”
晉太極與卓凌寒已在院中，后者見他到來，道：“太極公，我先去別院練功，不耽誤你們?！?p> 晉太極道：“好?！?p> 見他眼圈浮腫，又道：“你對冰兒日思夜想，本是人之常情，可你若不能心無旁騖，事半功倍是小，不進(jìn)反退是大，凌寒，真是難為你了……”
卓凌寒道：“太極公放心，為了冰兒，我能撐得住?！?p> 晉無咎走到跟前，見晉太極面向自己，眉頭微皺久不開口，知道他的心意，當(dāng)下將前夜所想簡述一遍，道：“老爺爺，只要能平安救出小姐姐，你的要求我答允便是?！?p> 晉太極長嘆一氣，微微搖頭，道：“你這些年的經(jīng)歷我知道一些，可說并未真正涉足江湖，想不透這個道理又怎能怪你？”
晉無咎見他又是失望又是無奈，道：“老爺爺，是我想得還不對么？我還以為自己豁然開朗?！?p> 晉太極道：“無妨，你能想到這一層，做出這樣的決定，算是很難得了?！?p> 又道：“無咎?！?p> 晉無咎聽他語氣忽變，道：“無咎在?！?p> 晉太極道：“你還記得汪沐陽么？便是那天使出‘七星太極’的高人?！?p> 晉無咎也是前一日方知，那位怪人前輩叫作汪沐陽，道：“無咎記得?！?p> 晉太極道：“你昨夜親口說過，只要能救出你小姐姐，無論付出甚么代價，你絕不退縮?！?p> 晉無咎道：“是?！?p> 晉太極道：“如果要你變成像他那樣的傻子，你愿不愿意？”
晉無咎呆呆怔住，要他為卓夏而死，他從未有過猶豫，但晉太極這個問題必有深意，想到從此如瘋似癲，再不能認(rèn)出至親之人，不由打出一個寒噤，苦思良久，伸袖拭去額間汗珠，咬牙道：
“只要無咎能像汪前輩那樣，辨得出好人壞人，不因神志不清而做出傷害你們的事，無咎愿意?！?p> 晉太極道：“好，好?！?p> 這一日天色陰沉，二人在草叢中擇地跪坐，晉太極道：“你闖過少林寺‘樞械塔’，又見過奚清和出手，對少林武當(dāng)兩派武功可說都有見聞，說說二者有何不同？”
晉無咎道：“少林‘鑒’字輩九位大師功力非凡，內(nèi)勁剛猛，我還記得其中一位鑒離大師，出手便和武當(dāng)劍招頗有幾分相似，可在對掌時我才發(fā)現(xiàn)，鑒離大師的掌法外柔內(nèi)剛?！?p> 晉太極道：“鑒離大師外有‘握石掌’，內(nèi)有‘易筋經(jīng)’，若非手下留情，那時的你如何接得下他的掌法？”
晉無咎聽他將“那時的”三字咬重，微笑不以為意，回憶起當(dāng)日便是發(fā)現(xiàn)鑒離與自己內(nèi)功相同，這才亂了心緒以至走火入魔，只因不愿浪費(fèi)時間述說這些往事。
卻不料晉太極對佛門功夫了如指掌，想到“仁禮堂”大戰(zhàn)之日，晉太極化名“付圭”，曾多次道出路辛楚秦四人武功路數(shù)，又覺一切順理成章。
晉太極道：“那奚清和呢？你對他的劍法了解多少？”
晉無咎道：“奚清和劍法輕緩，講求以慢打快，以柔克剛，但他火候未到，所以能克制碧痕的速度，卻克制不了玄炎的速度，或許能強(qiáng)過唐桑榆那豬頭的‘銅砂掌’，卻決計強(qiáng)不過小哥哥的‘降龍十八掌’?！?p> 晉太極道：
“你的眼力十分不錯。武當(dāng)拳法內(nèi)合其氣，外合其形，位居其中，形氣相含；武當(dāng)劍法以劍為兵刃，匯集陰陽兩極之氣，劍可脫手亦可回手，不論佩劍是輕是重，不論距離是遠(yuǎn)是近，持劍之人收放自如，輕靈柔和連綿不斷，不重其力而重其意。武當(dāng)創(chuàng)派祖師張真人出身佛門，卻能悟得道家上乘武學(xué)，這番大智慧，我年少時便佩服不已。”
頓過一頓，晉太極又道：
“簡單說來，佛家偏重剛勁，道家偏重綿柔，雖然不是絕對，好比你和你小哥哥的‘降龍十八掌’，看似雷霆萬鈞當(dāng)者披靡，用的卻是道家內(nèi)力，你身上的‘易筋經(jīng)’雖屬佛門，細(xì)究起來，又是先柔后剛?cè)嶂袔?，但要大略分辨出佛道兩家區(qū)別，大約會是一個‘剛’字和一個‘柔’字?！?p> 晉無咎身負(fù)兩大絕學(xué)，思索片刻已然想通，點(diǎn)一點(diǎn)頭。
晉太極道：
“一百一十七年前，江湖中出現(xiàn)一個奇才，在他四十歲那年，已精通佛道兩種內(nèi)功，又將佛家道家大門大派武功招式強(qiáng)記腦中，從此行走江湖再無敵手，想到兩家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為求突破，將自己關(guān)在深山無人問津之處，思索如何將看似大相徑庭的剛?cè)岫隙鵀橐唬瑲v時五年終于大悟，將修練之法筆錄成冊，開山創(chuàng)教，這人便是我教第一任教主龍劍閣?！?p> 晉無咎道：“難怪老爺爺要先對我說起佛道兩家內(nèi)功，原來盤龍內(nèi)功原本是集兩家內(nèi)功之所長?！?p> 晉太極點(diǎn)頭道：“盤龍內(nèi)功，真正難的便在這個‘合’字。如莫沈任夏四家不能合者，所練稱為‘兩儀’；如‘青龍殿’內(nèi)不能合者，所練稱為‘高階兩儀’；如‘青龍殿’內(nèi)能合者，所練稱為‘太極’?！?p> 晉無咎接口道：“便如老爺爺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