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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鵠輕鸞

第二十九回 花月成空①

沉鵠輕鸞 寥落風(fēng)87 3327 2021-02-10 07:13:31

  這一昏睡便是六個時辰,睡夢中不止一次看到莫玄炎鳳冠霞披,無論怎樣出聲吶喊都不得回應(yīng),起初還能見她淚光瑩瑩,漸而轉(zhuǎn)成一臉甜蜜,想要奮力阻止卻又中伏受困,沈碧辰面目猙獰抽出“蓐收劍”,不斷劃向自己臉上身上,莫玄炎竟在一旁悠然觀賞,一顰一笑柳嬌花媚。

  從先十余劍憂傷,到百余劍時怨憤,到千余劍后心碎,漸漸失去知覺再無哀怒,木然睜開雙眼,見到熟悉的天花板。

  晉無咎意識恢復(fù),見窗外一片漆黑,屋內(nèi)油燈未熄,沈碧痕坐在小凳上,伏于自己榻前沉沉睡去,想是整個白天守護身旁,到晚間終于支持不住,回想當(dāng)日卓府乍醒,第一眼看見的卻是莫玄炎,曾經(jīng)的山盟海誓回蕩耳畔,心脈隱隱作痛,真氣翻涌難以平復(fù)。

  悄悄從另一側(cè)下床,見小凳旁一個火爐,自是卓凌寒清楚沈碧痕與愛妻相同內(nèi)力相同體質(zhì),特意命人送入,以助她抵御嚴冬,換作莫玄炎則萬萬不行。

  一想到“莫玄炎”三字,胸口再是大慟,鼻子一酸,強忍淚水,心道:“我不能哭,我不能哭,再一次被棄若敝履,不過也就回到當(dāng)初,有甚么可哭的?再一次,再一次……”

  想到余生漫漫孤苦獨行,凄涼之意油然而生,終究還是淚如雨下,伸袖隨手一抹,心道:“哭成這樣,可不能又教碧痕看見,她一早認定玄炎是她大嫂,對我最多不過嗤之以鼻,哪還會如當(dāng)初那般為我著想?”

  只怕沈碧痕醒來,輕手輕腳朝門口走去,瞥眼見她雙肩瑟縮,脫下外衣輕輕壓在她的背上。

  來到院中,一陣冷風(fēng)吹過,身上沒了外套,涼意席卷侵襲,“易筋經(jīng)”真氣自然流轉(zhuǎn),抬眼再望夜空,竟有得星點銀粟,信手抓握幾瓣,攤開掌心,找到一片虛無,只一恍神工夫,頭頂雪花變得十分密集,半空中你拉我扯,你抱我擁,團團簇簇,如撕開棉絮從天而降。

  晉無咎凄然一笑,自言自語道:“這場雪,是為我下的么?”

  寒酥皎如碎月,仿佛天宮派遣的天神,宛若桂樹灑下的仙葉,似玉蝴蝶之漸舞漸醉,如蒲公英之時飄時飛,輕盈起落,悠揚聚散,止于屋檐,終于樹梢,深寧的潔白,幽雅的冰香,竟令一望無際的夜空黯然失色。

  晉無咎深吸一氣,只一閉眼,又出現(xiàn)莫玄炎的倩影,思緒如覆水難收,踏出一步,任憑凝雨瓊苞將自己吞噬,昏暗中信步而走,完全不管腳下道路通往何處。

  走到西院廚房,推門而入,想到里邊有酒,入內(nèi)隨手取得一壇,將木塞一扔,仰面將酒壇傾倒下來。

  這一倒便是半壇,不知浪費多少,不知入腹幾何,晉無咎身子未復(fù),烈酒滑過口舌入體,喉頭五臟如被尖刃劃開,咳嗽連連,喘息困難。

  眼前出現(xiàn)一絲微光,一名凈衣派二袋弟子持燈而入,晉無咎認得他是這一院的值守弟子韋圖志,道:“韋大哥。”

  心念一動,又問道:“小哥哥現(xiàn)下怎樣?”

  韋圖志將廚房油燈點亮,見他深夜灌酒竟不阻止,道:“晉兄弟,幫主吩咐過,讓你盡管好好休息,至于幫主夫人,至于幫主夫人……他說他自會處理?!?p>  晉無咎聽他支支吾吾,喃喃道:“自會處理……”

  韋圖志道:“晉兄弟,雖說幫主知道你心情不好,命我們不得打擾,但酒畢竟傷身,你也別喝太多,我先出去了。”

  晉無咎聽他言語關(guān)切一片真誠,只字不提救人,心道:

  “要從盤龍六峰手中救下小姐姐,我可說是最重要的幫手,老爺爺小哥哥絕不會棄小姐姐于不顧,我若就此一蹶不振,他們前去便成徒然送命,我如一灘爛泥非吃即喝非喝即睡,這般茍活人世又有甚么意義?倒不如死了的干凈。”

  向韋圖志的背影道:“韋大哥說得是,是我糊涂了,我自當(dāng)加緊練功,將小姐姐救出苦海?!?p>  韋圖志大喜,道:“若幫主夫人能平安脫險,我丐幫上下銘感晉兄弟大恩?!?p>  晉無咎道:“韋大哥言重了?!?p>  拾起地上木塞,想將酒壇歸位。

  韋圖志道:“這里交給我罷,晉兄弟衣衫單薄,凍壞了可就糟糕?!?p>  晉無咎道:“那便有勞韋大哥了?!?p>  沿濕寒石路踽踽而行,腦海絕麗容顏妖嬈身姿久久揮之不去,喝過幾大口酒,神志反而清晰,自語道:

  “我和玄炎早已定下婚約,她傳授盤龍‘兩儀’,贈送沈碧辰求之不得的‘帝嚳劍’和‘鴻鵠之翼’,‘魔塔’上我大膽冒犯,她全無動怒,只溫言說我?guī)拙?,加之那夜‘安定門’外,她更說,她更說……”

  忽覺全身燥熱,趕緊收斂心猿意馬,繼續(xù)念道:“玄炎對我可說毫無保留,以她聰慧,怎會不懂我那一聲怒喝是迫于無奈?更怎會負氣嫁給沈碧辰那樣的人?自是因為沈家入主‘青龍殿’,北南上峰間的平衡就此打破,玄炎嘴上應(yīng)允,實則日日夜夜盼我前去相救,晉無咎,你當(dāng)真蠢得可以,這么簡單的道理,你竟昏睡一場才能想通,更一個人深夜來此醉生夢死?!?p>  一念及此深感自責(zé),對莫玄炎、卓夏、晉太極充滿歉疚,置身漫天鵝毛,汗水涔涔而下。

  隨步穿過幾院,來到東南九曲池塘,平日里的靜流,化為一座遙不見底的寒潭,瑞葉仙藻觸之即隱,晉無咎舉頭望天,低眉觀池,心道:

  “雪遇水則融,只因本身力弱,一日之寒,不足以生三尺冰凍,眼下情勢,盤龍峽谷便如這無底深潭,我們?nèi)藙t如這虛無縹緲的雪花,雖一夜不能成事,但有老爺爺在,三十日后小哥哥和我脫胎換骨,定要將整個盤龍攪得天翻地覆?!?p>  折而向北,穿過一道院門,依稀有人說話,微覺好奇,腳下放輕,此時地面尚無積雪,無需擔(dān)心踩踏而過會有刷刷聲響,緩緩靠近,只聽卓凌寒在臥房院中道:“妹妹之于無咎,便如冰兒之于我,一切都是天意,生死有命,請?zhí)珮O公不必再為凌寒操心?!?p>  心道:“他們都還沒睡,聽小哥哥的意思,是想只身犯險,不再把我和老爺爺計劃在內(nèi)?!?p>  果然晉太極的聲音道:“凌寒你錯了,真正生死有命的該是無咎才對……”

  晉無咎聽他說到自己,豎耳傾聽,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晉太極道:

  “……蒼維是我看著長大,對他再了解不過,莫家丫頭和無咎兩情相悅,這一點也絕無可疑,以他父女性子,竟會答允沈家求親,可見莫家已在沈家掌控之中,你瞧無咎對莫家丫頭情根深種,他醒來后定能想明這個道理,不當(dāng)面問個明白,豈會善罷甘休?此事一出,便是冰兒不在盤龍峽谷,無咎這一趟也非走不可,你自可說是他在幫你,但稍加細想,你又何嘗不在幫他?”

  卓凌寒道:“太極公所言甚是,可……”

  晉太極道:“可這些話,我們也不必對他說了?!?p>  晉無咎大感意外,院中卓凌寒顯也不明其意,道:“這卻是為何?”

  晉太極輕嘆一氣,道:“老頭子只承諾讓你們?nèi)諆?nèi)武功大進,卻從未擔(dān)保定能救出冰兒?!?p>  卓凌寒道:“凌寒明白?!?p>  晉太極道:“那第三個高手,即便你能找來合適人選,我們最多也只兩成贏面,若找不來,則是九死一生?!?p>  晉無咎微覺詫異,心道:“我們已是三人,老爺爺卻在說甚么‘第三個高手’?是他自己沒打算去,還是受了極重的傷?”

  卓凌寒道:“我明白了,太極公是在斷絕無咎念想,免得期待越多,失落越重?!?p>  晉太極嗯得一聲,道:“此外凌寒,你到時須得直面沈碧辰,他對無咎雖有妒恨,心底里卻瞧之不起,只當(dāng)你是一生大敵,到時你只需言語相激,他定會按捺不住向你出手?!?p>  卓凌寒道:“是,冰兒落入盤龍,沈碧辰是罪魁禍首,太極公如此安排,凌寒求之不得,就算到時不能全身而退,我也必定手刃沈碧辰,教他先在黃泉道上替我們鋪路?!?p>  晉太極道:“這便是無咎不能直面沈碧辰的理由?!?p>  卓凌寒聽他話里有話,道:“請?zhí)珮O公指點。”

  晉太極再嘆一氣,于雪地中走出幾步,道:“無咎天性不算剛烈,不擅逞一時之勇,惟獨為至親之人,才會不計后果豁出性命。”

  卓凌寒點頭道:“整個盤龍峽谷,無咎真正想殺的,也只沈碧辰一人,由我代為料理,則無咎更能將盤龍武學(xué)發(fā)揮到極至?!?p>  晉太極道:“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幾日來晉太極除口授技巧,在他掌棒間新增變化,教他剛?cè)嵯酀?,令雙手招式變幻莫測外,又提過一些“太極”修練須知,卓凌寒武學(xué)悟性原本不低,只聽其果已明其因。

  晉太極道:“太晚了,都去休息罷?!?p>  卓凌寒道:“太極公先請回,我想再站一會?!?p>  晉太極道:“冰兒在半空中挨餓受凍,你不愿獨自享樂,站在雪中陪她患難,這份心意我十分懂得,可無論你是死是活,該冰兒受的苦,她一絲一毫也減不了,你這么做,無非是讓自己好受一些,萬一感染風(fēng)寒,無異于斷送冰兒最后的活路,你說叫不叫自私?”

  卓凌寒道:“太極公教訓(xùn)得是,凌寒這便回去休息?!?p>  晉太極道一聲好,語氣中滿是贊許,走出南側(cè)石門,見晉無咎呆呆站立,道:“無咎,你都聽見了。”

  卓凌寒本已踏上樓梯,聞聲走到二人跟前,道:“無咎,你身子好些了沒?”

  晉無咎道:“小哥哥請放心,我沒事。”

  又道:“老爺爺說得對,無論盤龍峽谷是怎樣的龍?zhí)痘⒀?,這一趟我非闖不可,從明日起,我更會加緊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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