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愁緒離索③
夏語冰被擒入盤龍峽谷，可說是沈家一力為之，此后歷時二月，每一日皆在生死邊緣徘徊，盤龍教眾雖深居峽谷，卻對“卓夫人”三字家喻戶曉。
見她病容猶在，卻仍尊稱沈墨淵為“墨淵先生”，言下更對夏家全無偏私，單這一分胸襟已非常人能及，想她不過二十二三，卻能在武林中擁有如此聲望，內(nèi)里紛紛道出一句“絕非偶然”。
晉無咎原地轉(zhuǎn)身一圈，道：“沈家兄弟夏家兄弟所犯之罪，原本絕無可恕，我卻不忍更增碧痕和小姐姐傷心，我身為教主，本該秉公辦理，說到底終是存了私心，你們有誰心下責(zé)怪，也是情理之中?！?p> 任翾飛起身道：“教主大義，既有心將歷時久長的往事做個了斷，我等身為屬下，又怎會不體諒教主為難之處？”
任寰道：“教主身居高位，對教眾本有生殺大權(quán)，卻愿意放下私怨，又不忘給生者一個交代，足見教主重情重義，相信沒有人還會責(zé)怪教主?！?p> 纖纖亦道：“無咎哥哥，我沒有怪你啦?！?p> 晉無咎微微一笑，他這些話原是說給三人聽的，張開“鴻鵠之翼”飛回高臺，道：“其五，今日一過，神仙妖三界無主，碧痕，我想將神界交由你來打理，你意下如何？”
沈碧痕一驚，道：“教主將沈家逐出盤龍峽谷，碧痕自然也在其中，如何接手神界？”
晉無咎道：“‘青龍殿’和六界盡在，我何時說過逐出整個沈家？十九年前你尚在襁褓之中，多年來對父親胞叔所做一切半點不知，最近這一個月你為神界忙于練功，你是有罪或是無辜，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神界交到你的手里，我才放心?！?p> 沈碧痕得他溫言以對，芳心大慰，沈墨淵道：“痕兒，盤龍峽谷可以沒有爹爹，可以沒有叔叔，卻不可以沒有神界，往后振興神界的重?fù)?dān)，便落在你的身上?！?p> 對身后數(shù)百神界弟子道：“從此刻起，神界界主便是沈碧痕而非沈墨淵，你們要勤加練功，多多相助，都聽清楚了沒？”
沈墨淵雖然兇殘，卻因律己之嚴(yán)不亞律人，在神界中頗得敬重，眾弟子站得緊密，又在階梯上無法下跪，惟有躬身垂淚道：“是?！?p> 晉無咎道：“纖纖?！?p> 纖纖聽他叫出自己名字，奇道：“咦？無咎哥哥，你是在叫我么？”
纖纖僅有一些聊勝于無的防身之術(shù)，吐納呼吸還是當(dāng)年初出茅廬的晉無咎所授，“朝陽谷”地形開闊，更不似“振音界”能有回聲，以夏語冰與沈碧痕的功力，遠(yuǎn)端弟子聽來已輕如蚊蠅，纖纖更是不濟(jì)，晉無咎只見小嘴張合，卻不知她說些甚么。
任寰道：“教主，纖纖力弱，有甚么話，可否由屬下轉(zhuǎn)述？”
晉無咎道：“自然可以，我要交托之事，任大哥原也不能置身事外?！?p> 任寰稍加思索，道：“教主托付仙界便如托付神界，希望由纖纖接管，可不改姓氏?！?p> 晉無咎道：“纖纖得任大哥百般寵愛，嫁人至今，看來仍不食人間煙火，任大哥可否從旁協(xié)助？”
任寰道：“多謝教主厚愛，但仙界畢竟是夏家的仙界，教主何不先問問卓夫人？”
晉無咎嘆道：“若小姐姐肯入主仙界，自是上佳之選……”
夏語冰道：“無咎明白就好，多謝任少界主信任?！?p> 任寰道：“卓夫人已是丐幫幫主夫人，是在下冒昧了，好在屬下和仙界弟子還算熟識，望教主能準(zhǔn)許屬下在仙界弟子中，擇選賢能協(xié)助纖纖，屬下也好避嫌。”
晉無咎道：“便依任大哥所言?！?p> 纖纖看看自己一側(cè)，又看看對面一側(cè)，嘟起嘴道：“甚么嘛，怎么變成我當(dāng)界主啦？”
這一聲說得輕微，僅有身旁幾人聽見，個個莞爾。
晉無咎最后轉(zhuǎn)向妖界，道：
“姚界主姚少界主一死一叛，從此不得再入盤龍峽谷，整個妖界之中，我只認(rèn)得姚前輩一人，過去一月為治小姐姐之傷，姚前輩勞苦功高，老幫主、小哥哥小姐姐，還有我，都對姚前輩深懷感激，今日適逢其會，想問問妖界弟子意見，若我想將妖界交給姚前輩，各位可有異議？”
妖界弟子道：“屬下沒有異議?！?p> 妖界弟子內(nèi)力修為薄弱，但數(shù)百人異口同聲，響徹整個“朝陽谷”，姚松柏起初想要婉拒，竟找不到開口機(jī)會，見整個妖界眾望所歸，惟有躬身領(lǐng)命。
晉無咎道：“召集大家前來，所為便是這五件事，現(xiàn)下全部完結(jié)，未知大家有沒有甚么想說？如若沒有，那便散了罷?！?p> 一人道：“教主，屬下有一事相求?！?p> 卻是莫蒼維。
晉無咎見他起身來到中央，冒出一個念頭，心道：“莫伯伯莫非是要當(dāng)著全教上下的面，將玄炎許配給我？”
登時雙頰發(fā)燙，所幸坐于高處，無人看得清楚，強自按捺激動，道：“莫伯伯不必客氣，有甚么事但講無妨?！?p> 莫蒼維道：“謝教主，十九年前昆侖仙境慘案，屬下親身參與，雖未親手殺人，但回谷之后，因貪圖‘祝融’、‘句芒’二劍而隱瞞真相，實在難辭其咎。”
晉無咎心道：“莫伯伯此言不無道理，可是……”
聽他續(xù)道：“懇請教主賜屬下同罪，準(zhǔn)許屬下與內(nèi)兄?jǐn)y家眷離開盤龍峽谷。”
眾人更是不解，晉無咎今日之事，本與魔界全無關(guān)聯(lián)，換作常人慶幸都來不及，這莫蒼維竟主動攬責(zé)上身，莫玄炎蹙眉道：“爹爹?！?p> 沈墨淵忍不住道：“師兄，論罪過，你遠(yuǎn)不及我，這是何苦？”
莫蒼維道：“師弟，你我?guī)煶鐾T，曾在恩師面前八拜許諾，此生彼此扶持休戚與共，為兄今日陪你共同進(jìn)退，離谷之后，沈莫兩家同找一處宅院，四對老夫老妻安心頤養(yǎng)，從此不過問江湖中事，豈不美事一樁？”
晉無咎心道：“莫伯伯這是怎么了？為何我會覺得他話里有話？而且莫家這一走，玄炎，玄炎怎么辦？”
心虛之余，竟不敢與他對視。
莫蒼維卻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轉(zhuǎn)向兩側(cè)，道：“痕兒，炎兒，你們出來?！?p> 莫玄炎與沈碧痕不由自主一眼對望，同道：“是?！?p> 依言來到中央。
莫蒼維拉過愛女，讓她與沈碧痕單手相握，道：“你倆從小情同姐妹，在旁人看來，一個外冷內(nèi)熱，一個外熱內(nèi)冷，但我知道，你們都是一般的心地善良，今日之事，平心而論，你們覺得教主可有哪里處置不當(dāng)？若有不當(dāng)，那也是罰得輕了?！?p> 二女深知他此言無虛，齊聲道：“是?！?p> 莫蒼維微微一笑，道：“好孩子，上一輩的過錯，斷無理由讓下一輩承擔(dān)，往后神魔二界，便要你們多多費心?！?p> 二女一時看他，一時相互注視，許久方道：“是。”
莫蒼維道：“所以你們當(dāng)下第一件事，是該如何？”
二女會意，各自遞上手中佩劍。
莫蒼維笑道：“好，好，只不過，這兩柄劍是我們在昆侖仙境所得，理應(yīng)歸還夏家，我不能代收?！?p> 晉無咎道：“等等。”
莫蒼維道：“教主有何吩咐？”
晉無咎道：“我曾和玄炎闖入少林寺‘樞械塔’，聽鑒心大師親口說道，‘句芒’內(nèi)邪外正，能在玄炎手中方為武林之福，我以為寶劍本無善惡之分，關(guān)鍵是在持劍之人，不知任界主意下如何？”
任翾飛起身走到中央，道：“教主所言，屬下深以為然，‘句芒’、‘息壤’自出江湖從無劣跡，二位少界主若使得順手，當(dāng)不必歸還?！?p> 莫蒼維大為吃驚，道：“原來，原來成就這‘五行劍’的，乃是任家鑄師，難怪，難怪……”
任翾飛笑道：“蒼維先生過獎?！?p> 莫蒼維道：“還是教主與鑒心大師看得通透，屬下慚愧?！?p> 晉無咎道：“莫伯伯客氣了。”
低頭向賈戌錦，道：“賈洞主，我逐出墨淵先生，致使我教再失蒼維先生，你先前便不贊同，現(xiàn)下更要反對了罷？”
賈戌錦道：“不然，教主深意，屬下明白?！?p> 晉無咎笑道：“多謝賈洞主?！?p> 眾人商議至此，午時已過小半，晉無咎躍下高臺，來到魔界，道：“玄炎，老幫主還在‘青龍殿’候著，你何時上‘青龍殿’？”
夏語冰走上前來，道：“無咎，班師父與你小哥哥已在西北谷口外的村莊，只等我一出現(xiàn)，便一同離開盤龍峽谷，回西安卓府去了?！?p> 晉無咎大吃一驚，道：“小哥哥不是說明天么？怎會突然變成今天？”
身后瑗琴道：“回教主，今日大早便有弟子來報，說西北谷口聚集成百上千丐幫弟子，恭迎班幫主與卓幫主卓夫人。”
晉無咎道：“今日大早，那為何……”
夏語冰道：“是我們拜托四位姑娘暫且隱瞞，今日是你第一次召教眾宣布大事，我們不想你為瑣事分心，還請勿怪。”
晉無咎心知今日一別在所難免，道：“小姐姐客氣了。”
待夏語冰與晉無咎一行離開，莫蒼維見愛女一言不發(fā)，心生慈憐，輕聲道：“在怪爹爹自作主張？”
莫玄炎道：“女兒豈敢？女兒明白爹爹做此決定，定有非這樣不可的理由。”
莫蒼維道：“理由爹爹都已說了?！?p> 莫玄炎道：“除了爹爹說的那些，想必也有保全舅舅之意，爹爹擔(dān)心教主空閑下來，會重新追究爺爺?shù)乃酪?。?p> 莫蒼維道：“的確如此。”
莫玄炎道：“至于第三層緣由，女兒尚且不知，但爹爹既不想說，女兒也便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