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葉落歸根處,風(fēng)急發(fā)冷時。白茫茫瀚海,空蕩蕩丘茲。
話音剛落,但見一眾甲士被堅執(zhí)銳,風(fēng)風(fēng)火火而來,直嚇得堂上眾人驚恐萬狀。
少馮見狀,一時驚慌失措,忙開口攔道:皇叔且住手!在場皆是朝廷股肱,皇叔不可如此莽撞!
少光聞此言,只得暫時收斂聲色,直言稟道:陛下,還都、削藩,乃朝廷當(dāng)務(wù)之急。今天下未定,時不我待,還請陛下莫為讒言所擾,早作決斷!
言畢,身旁一眾文武紛紛附和道:請陛下早作決斷!
少馮不能決,遂轉(zhuǎn)而與余者問道:眾卿可還有話說?
那一眾人經(jīng)方才一嚇,早已破了膽,此刻哪還敢說話,紛紛諱莫如深,敢怒而不敢言。
少馮眼見于此,不敢貿(mào)然決斷,遂只得委曲求全道:“明卿,皇叔,非朕不識大體,只是連年戰(zhàn)亂,黎民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朕實在不忍生靈再受涂炭!此事不如容后再議罷?”頓了頓,忽又顧左右而言其他一番,旋即避之不及:“對了,今卓賊伏法,普天同慶,朕尚不及論功行賞爾。傳旨,今日設(shè)宴群臣,朕要為明卿與皇叔慶功!退朝?!?p> 少光剛欲再開口,熟料少馮早已匆匆而去:陛下……
明語先眼見此情此景,不覺遙想當(dāng)年,當(dāng)即長嘆一聲。一時大失所望,乃不屑多言,旋即拉著少光,憤憤然拂袖而去:匹夫、豎子,不足與謀!走!
宮墻外,明語先步履匆匆,臉色憤憤,不時埋冤道:好不容易鏟除了國賊,原以為太一中興有望,不曾想竟還是如此舉步維艱?真是豈有此理!
少光緊跟在后,應(yīng)聲勸道:一幫迂腐之徒,先生何必與之一般見識?待明日,光與先生一道拜宮覲見天子,痛陳利弊,此事當(dāng)還有轉(zhuǎn)機。
明語先不以為然,一時激憤道:叔瑤今日亦看到矣,大臣們各懷鬼胎,渾水摸魚便也罷了,不曾想鉅公竟也如此模棱兩可?還都、削藩,如此攸關(guān)社稷根本之事,竟還欲兩面討好,卻拿什么“仁德道義”來推脫!沒有那金剛手段,就別顯那菩薩心腸!如此簡單易懂之道理,鉅公莫非不知乎?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如此拖沓行事,遲早是要誤國誤民的!
少光無奈,只得連連附和道:是,是,是,先生息怒,先生息怒。
熟料明語先余怒未消,一時竟口不擇言道:說白了吧,不就是怕我成為第二個卓不穎,想著防我一手嘛?直說便是,一唱一和的,搭個甚的大臺戲!昔先帝在時,便嘗言嗣君性情過于姑息優(yōu)柔。我原先還不以為是,今日所見所聞,果不其然……
少光聞之變色,一時莫不惶恐道:先生慎言哪,小心隔墻有耳!
明語先經(jīng)此一提醒,欲漸平復(fù)心緒,長吁一聲,欲言又止。沉默半晌,黯然只道:走罷。
夜,月明星稀,萬籟俱寂,靜得人心慌。明語先一人獨坐窗前,對月沉思,思緒如麻。香案之上,斑斑血書,赫赤未改,只是時境遷,世事多舛,前途幻變,一片忠心可昭,滿腹壯志難酬。
苦思一夜,近黎明,東方既白,日出霧散,倏地幽幽道:與其處處受制于人,倒不如索性我親自上陣!
翌日,明語先不告而別。去時,唯留書一封,書曰:“聽調(diào)不聽宣,莫道有二心。在外勤王事,有所不受命。不避天下諱,功過任人評。待到乾坤定,歸去一身輕?!鄙俟庖姇弊?,其時已不能及矣。
延興二年,朝廷剛經(jīng)卓不穎之亂,國庫空虛,民疲師老,又逢西遷之初,立足未穩(wěn),百廢待興,一時疏于西域防備,西戎于是趁勢復(fù)起。
三月,鐵鷹王渠文昌勾結(jié)域外西戎,迫降諸藩王,聚兵二十萬之眾,大舉進(jìn)犯都護(hù)府。其時,朝廷連歷大戰(zhàn),主力相繼東去,都護(hù)府轄下僅兩萬守軍。而雍涼境內(nèi),除卻各門武備無算,亦只三萬人馬可調(diào)。軍情如火,不容多想,少光拜別過天子,遂領(lǐng)兵星夜出關(guān),馳援都護(hù)府。
四月,渠文昌暗通使銅須國,許以重利,銅須王遂反,從之東進(jìn)疏勒。少光乃更立其府丞為王,悉發(fā)其不反者以攻之,渠文昌遣精兵來救,少光于是不能下。后,渠文昌說銅須王,還據(jù)損中,遣使詐降于少光,密謀疏勒。少光內(nèi)知其奸,而外偽許之。銅須王大喜,即從輕騎詣少光。少光密勒兵待之,為供張設(shè)樂。酒行,乃叱吏縛而斬之,因擊破其眾,俘殺千余人,疏勒復(fù)安。
五月,少光發(fā)兵共二萬人,復(fù)救莎車,賊發(fā)兵合五萬人擊之。少光召諸將議曰:“今兵少恐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盈若與我,兵分兩路,可待夜鼓聲而發(fā)?!庇旨僮魇栌诜斀鋫?。賊聞之,大喜,以兩萬騎截少光,又將萬八千騎阻赫連沖。少光知虜兵已分出,旋密召諸部合兵。雞鳴,馳赴賊營。會天大風(fēng),少光乃順風(fēng)縱火,又令士卒四下鼓噪。賊眾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余級,大獲其馬畜財物。賊大震,遂因勢稍退,莎車復(fù)安。
奈何敵軍勢大,幾番接戰(zhàn),官軍雖多有斬獲,卻仍寡不敵眾。不久,邊境各鎮(zhèn)又相繼丟失,碎葉、疏勒二鎮(zhèn)岌岌可危,于闐亦音訊全無,都護(hù)府以西幾乎再無屏障。及至碎葉陷落,疏勒孤立于西,獨木難支。少光權(quán)衡利弊,遂決議退守丘茲重鎮(zhèn),以期借丘茲之城堅關(guān)險,先扼住敵進(jìn)擊之勢,而后再徐圖收復(fù)。
重兵圍城。
城樓之上,一人居高臨下,凌風(fēng)直面重重強敵,當(dāng)下怒目痛斥,聲如雷鳴:渠文昌,汝勾結(jié)外侮,以下犯上,該當(dāng)何罪?
目光所及,軍陣之中,一人左擁右簇,一臉尖嘴猴腮,奸詐詭譎。此人正是渠文昌。
渠文昌應(yīng)聲抬頭,略略望了望城上之人,不時篾笑道:吾當(dāng)是何人,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碧眼兒嘛?
話音剛落,城下隨之一陣轟笑。
少光生平最恨別人拿他樣貌說笑,聞之立時大怒,一雙虎目直瞪得如雞蛋大,揚手疾聲罵道:老匹夫,安敢出此狂悖之言?若不將汝千刀萬剮,吾誓不為人!放箭!
但聽一聲令下,城上立時箭如雨發(fā),敵軍雖有防備,卻也不免哀嚎一片。
渠文昌倉皇避之,不時朝身后呼道:快把人帶上來!
不多時,陣中緩緩駛出一囚車,車上一女子全身五花大綁,遍體傷痕累累,垂著頭已然奄奄一息,纖弱的身影看著似曾相識。少光定睛一看,正是黛姍,一時措不及防,急叱眾軍停手。
渠文昌此刻蜷縮在一眾甲士身后,待城上箭勢一歇,不時探著頭,朝著城上喊道:少叔瑤,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何人?
城上眾軍大多認(rèn)得黛姍,目光不覺紛紛投向少光。
少光始料未及,一時怔在原地,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十指直攥得咯咯作響。
渠文昌見狀,旋即摒退了身旁甲士,得意地笑道:“看得出來,你還是把她放在心上的,也不枉她對你如此一往情深!”但說著,不時走出軍陣,緩步來到囚車前。
少光忍無可忍,旋即破口罵道:卑鄙無恥之徒!把個女人推到陣前來,算什么英雄好漢?有種的你出陣來,你我一人一騎,戰(zhàn)個高下!
渠文昌卻是一臉不屑:“少叔瑤,吾知你英勇過人,只可惜眼下重兵圍城,你縱是再萬人敵,只怕亦是孤掌難鳴矣!倒不如痛痛快快開城降了,既可免了生靈涂炭,亦可保住你女人的性命。”說著,不時又拿劍在黛姍身前來回比劃道:“你看看她這副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樣子,那可真是我見猶憐哪,你當(dāng)真忍心看著她繼續(xù)遭這份罪嘛?”
黛姍在旁聽罷,滿面鄙夷之色,一時忍不住啐道:“呸!渠文昌,你就別再白費心機矣!”她說著,兀自苦笑陣陣,奮力地仰起頭,望向城樓之上,不時但見一陣淚眼婆娑:“吾乃高盛國女王,先夫是高盛國都尉亞利,與他少叔瑤又有何干?”
少光聞之,不覺五味雜陳,乃久久不能言語。
渠文昌見狀,不時回身冷笑:“不愧是少叔瑤的女人,骨頭還挺硬!”話音未落,倏地一劍刺在黛姍身上,猙獰著面目道:“吾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你身上骨頭硬,還是吾手中這長劍硬?”
黛姍雖已奄奄一息,此刻卻愣是咬緊了牙關(guān),怒目視之,不肯退讓。
渠文昌見狀,不時擰動手腕,用力一剜,當(dāng)即鮮血淋漓。黛姍再要強,然到底是個弱女子,一時劇痛難忍,當(dāng)即一陣撕心裂肺。
少光在城上見得這一幕,莫不心如刀絞。哀默半晌,嗔嗔地吐出兩個字:放、箭!
赫連沖一時還以為聽錯了,猛地一怔道:上將軍!?
不料少光倏地轉(zhuǎn)過頭,拔高聲音吼道:我說,放、箭——!
赫連沖一時瞠目結(jié)舌,惶恐道:上將軍三思啊,這一輪箭放下去,黛姍女王她可就……
熟料少光二話不說,一個箭步奪過身旁一將士手中弓箭,兀自對著城下搭弓上箭,其勢一觸即發(fā)。
渠文昌見狀大驚,疾呼左右拱衛(wèi),不時拿劍抵著黛姍脖子,高聲威脅道:少叔瑤,你當(dāng)真不顧及你女人的死活了嗎?如此風(fēng)華絕代的一個佳人,就這么死于亂箭之下,你當(dāng)真舍得嗎?
少光靜靜地望著黛姍,手中的箭早已在弦上嘶嘶作響,心卻不時瑟瑟發(fā)抖,乃至久久無法平靜。迎面陣陣?yán)滹L(fēng)襲來,眼角依稀泛起一絲微涼。
城下,黛姍癡癡地望著少光,任熱淚奪眶而出,這一刻仿佛忘卻了一切。她的目光,如往昔般柔情似水,又一別往日得視死如歸。
——這一刻,一切仿佛靜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