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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侯

第八十四章 歲月夜色

天陰侯 黑石先生 1819 2021-07-10 23:00:15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的光景里,戰(zhàn)場上生起一堆又一堆的篝火。

  王宗概命一部分人回半山關搬來軍械,下次旦戒整頓好軍隊再從群山里殺出,就是決戰(zhàn)了。

  柳天陰和王宗概圍坐篝火,王宗概不敢直接把事情挑明,只得徐徐圖之:“柳將軍,因我決策之失誤,把握戰(zhàn)機不夠準確,使得陰羅軍損傷慘重,我難辭其咎?!?p>  先前柳天陰分明說的清楚,錯不在他,這會兒王宗概舊事重提,柳天陰可不覺得是他真想要攬下罪責。

  看來,這王宗概話里有話啊。柳天陰如是想到。

  面上不動聲色:“王將軍不必如此,今日之事皆因那旦戒小兒陰險狡詐,怨不得你?!?p>  王宗概就坡下驢,既然引出了旦戒,剩下就是陳明利弊了。

  “旦戒,暫且動他不得啊?!?p>  柳天陰一挑眉毛:感情他是在這兒等著呢。

  “王將軍是要替旦戒求情了?難不成,將軍和他有什么私交不成?”這句話算是把王宗概噎住了,繼續(xù)說下去幾乎等于承認自己通敵。

  “定然不是?!?p>  “那將軍什么意思?旦戒小兒屠戮我大炎精兵數(shù)千人,將咱家當朝二品,一軍主將重傷,難道他沒有罪?難道他不該殺?”

  王宗概取來一瓶酒,兩個杯子,沉默地倒?jié)M了一杯,遞給柳天陰。

  柳天陰一口飲盡。

  見柳天陰肯飲酒,說明柳天陰說的只是氣話,理智還是在的。王宗概才緩緩開口:“旦戒死了,個中利害柳公公應該是拎得清的。朝廷不是怕了卑越,而是需要時間?!?p>  他不說話,奪過來酒壺,斟滿,飲盡。

  王宗概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又何嘗不想手刃旦戒?形勢所迫,為國為民,我們要做出犧牲。”

  “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只要他們的位置足夠高,就可以把刀架在百姓的脖子上,我的脖子上,乃至于圣上的脖子上?是這天,不夠高嗎?或是法,不夠嚴?還是咱家長著一張善人的臉,可以任人欺凌!”

  柳天陰由低吼轉為尖嘯,幾個月以來的怒氣終于在壓抑里爆發(fā)。

  王宗概坐在夜色里,那里很黑,黑得看不清路。

  而柳天陰也敢打賭,站在另一個地方,更高地方的人,因為黑,是絕看不清頭頂?shù)奶欤^看不清白紙上的法令,絕看不清百姓臉上寫著的疾苦的。

  究其原因,他們會說,是那些地方太黑了。但無論何處,無論那里之前是如何的光明,他們站立在那兒,那兒便有著無邊的夜色。

  柳天陰覺得他頭一次看到了如此貫徹的黑。

  但其實,細細一想,他也站在這夜色里,他也借著這夜色蒙住了無數(shù)的人吶。只是今天,他被要求舍棄,他被更黑的夜色籠罩了。

  在這里,只能拼誰的夜色更濃郁。柳天陰倏地想起了從前的三個字:黑吃黑。

  爬到高處的人有資格俯視蕓蕓眾生,有資格呼風喚雨,讓荒蕪的農(nóng)田豐收,有資格驅風趕雨,讓肥沃的土壤貧瘠。故而,所有人爭相往高處去擠。

  這夜色是橫貫古今的,是千秋萬代都磨滅不掉的,是根植于人世間的,是無論如何否認也無法否認的。

  柳天陰要爬到更高處,然后,是化作這無邊夜色,還是做一縷黎明的曙光刺破無邊夜色都由本心。

  不過,人心的陰暗使結局注定。

  也因此,這夜色從遠古的稀薄到而今的漆黑,一切從那時候便注定了,無法更改,歷史的車輪會一直前進,但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就有車輪下的夜色。

  王宗概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看起來無動于衷。

  柳天陰不明白,是他早就堪破了夜色,還是他已是夜色?不過,這都不重要。

  “柳公公,你現(xiàn)在可清楚了?”

  “朝廷此番是無奈之舉,將軍讓咱家說什么?”柳天陰的語氣平和了許多,他的憤怒本就是無根,大部分源于之前的怨氣??辞辶艘恍〇|西,像是泄了氣的氣球,自然萎靡。

  王宗概再倒了一杯,這是他給柳天陰倒的第三杯酒。

  “報,葉鴻秋葉將軍率軍三萬已到關內(nèi)?!?p>  柳天陰剛拿起酒杯又放下了:“得,他倒是趕巧了,喝酒的時候他來?!?p>  他也是喝得有些醉意,才敢說出這話,平??隙ㄊ潜镌谛睦锏摹?p>  “趕快把他請過來?!?p>  半刻鐘過去,柳天陰只是凝望那簇舞動的焰火,它的心可比外表冷冽得多。再往里看,柳天陰什么也沒看到,倒是火焰對面的景物全被遮擋了。

  柳天陰不甘心地抬眼望去,無邊的夜色……

  他識趣地把目光送入火焰里灼燒。

  葉鴻秋來了。

  自無邊夜色里走來的,不知是否要向無邊夜色里走去。

  葉鴻秋身上穿著盔甲,腰間的佩劍不曾卸下:“二位將軍不介意我來討一杯酒喝吧?!?p>  柳天陰滿臉笑容:“哪里的話,萬般榮幸啊?!?p>  柳天陰站著,身后是夜色。

  王宗概詫異地看了一眼,輕輕地搖搖頭,棱角終究會被歲月磨平,一些事情也將隨風而去,丟掉以后,便再也尋不到。

  三人坐在篝火邊對飲,酒壺空了又取來一壺。

  王宗概忽地想起來,道:“鴻秋啊,我長你一輩,倚老賣老囑咐你幾句。有些人,這戰(zhàn)場上暫且殺不得?!?p>  葉鴻秋戰(zhàn)場上,軍營里耳濡目染,多少懂得些。

  “您是要我放過旦戒?恕難從命?!?p>  王宗概和柳天陰都吃了一驚。

  沒成想,剛剛勸服了一個,現(xiàn)在又冒出一個。

  “鴻秋,這也是朝廷的意思?!?p>  葉鴻秋不屑地悶哼一聲:“朝廷?那些酒囊飯袋,尸位素餐之輩的朝廷?可笑至極。他旦戒出身高貴?說到底只不過是彈丸小國的王子,我葉鴻秋不怕他們來報復?!?p>  他話鋒一轉:“我們大炎朝何時變得如此懦弱?對一個肆意侵犯疆土,屠殺百姓的敵帥都懼怕,都要網(wǎng)開一面?那是不是他憑著這個身份可以隨意殺人,就算是殺了我葉鴻秋我也不能反抗?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在卑越有這樣崇高的待遇?!?p>  葉鴻秋抓起酒杯一飲而盡。

  柳天陰眼眸里異色閃爍,可惜,葉鴻秋的銳意足夠,鋒芒畢露卻過剛易折。

  三人都看見了這無邊夜色,無邊黑暗。

  他們圍坐在篝火邊一言不發(fā)。

  柳天陰突然又想起了一句話:“黑,真他娘的黑?!?p>  葉鴻秋附和著點頭,王宗概依然沉默不語。黑暗中的路,總歸是要走的,王宗概和柳天陰一道,葉鴻秋則在另一條二人都羨慕的康莊大道上行走。

  他們不敢走,害怕路的盡頭沒有路。

  葉鴻秋不懼,既然他在走,那么前路無路也有路。他相信路在腳下。

  天色更晚,夜色正吞吃著流動的歲月,歲月亦艱難地在夜色里流動。太陽又升起,卻不知是否會有黎明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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