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大帳內(nèi),爐火燒得正旺,火星四濺,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耶律宗真上座,其他皆列坐兩旁,愉快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各位愛卿,以為元昊此來為何?”
蕭孝先說道“陛下,以臣之言,他討厭的很,陛下好不容易出來打獵,他就來找晦氣。”
國舅爺蕭阿剌接道“才過了上元節(jié),接待了西夏使臣,元昊便著急地來了,還趕了上千只山羊來了,為何不上元節(jié)的時候,一起送來,可真是麻煩的很?!?p> 蕭感笑道“哈哈哈!元昊小兒也知道,上元節(jié)的禮不夠,竟親自補禮來了!”
蕭惠斥責兒子“不可胡說?!?p> 耶律宗真說道“唉,都是家人,但說無妨?!?p> 蕭惠說道“陛下,以臣看來,并非如此簡單,元昊此次必為攻打南朝而來,想必他早已得到我太子上元節(jié)去南朝一事,恐遼宋交好。”
耶律宗真贊賞道“嗯!”
蕭惠道“元昊此來,必定先發(fā)制人,以世代姻親關(guān)系為由,攻打宋朝,然后許我們分割城池?!?p> 蕭感說道“哼!打是打,他還配分割城池!”
耶律洪基道“父皇,兒臣以為不可?!?p> 耶律宗真“哦?太子有何見解?”
耶律洪基道“父皇,兒子去南朝,南朝皇伯父待兒臣情真意切,對兒子更是諄諄教導,南朝人溫文儒雅,授孔學,講禮樂,教化百姓,乃文明之師也。自圣宗起,兩國友好四十余年,互通有無,邊境百姓安居樂業(yè),再無起兵戈之理。反觀元昊,蠻夷之地,粗魯狡詐,他趕著上千頭的山羊白白送給我們,可比豺狼的馴良,無非是瘋狗咬人前摩毒牙罷了。”
國舅爺蕭阿剌笑道“哈哈哈!說的好,黨項人比娼妓的誓言還不如?!?p> 耶律宗真見兒子大有長進,大為驚喜,當即賞太子身邊的漢學老師進帳領(lǐng)賞,又賜坐旁聽,他哪里知道這些是趙楨說與耶律洪基的呢。
蕭惠心下疑惑,這平日里不學無術(shù)的未來女婿怎么說出這番話來,也不敢多問,便上前說道“陛下,元昊狼子野心不假,雖是如此也不能拒絕元昊,元昊在我西方抵擋了吐蕃諸國的邊境騷擾;兩國邊境黨項族屢屢叛亂,也是西夏協(xié)助鎮(zhèn)壓。不如我朝答應(yīng)元昊出兵,但要借道西夏。若是西夏勝了,老臣親率大軍緊隨其后,進可滅南朝,退可滅西夏?!?p> 耶律宗真不語,良久道“朕深知都尉英勇,隨先皇破高麗軍于奴古達北嶺,攻開京,使高麗至今膽顫心驚,只是先皇當年嘔心與南朝結(jié)兄弟之好,朕怎忍背棄?!?p> 蕭孝先道“陛下仁德,臣亦以為此計不可,元昊深諳漢學精髓,哪里會不知假途滅虢的道理?”
蕭感上前“正是如此,便可堵住元昊的嘴,看他斷不會應(yīng)的。”
耶律宗真看向耶律重元“皇弟以為如何?”
耶律重元知皇兄性喜安逸,喜愛漢學,尤其沉迷于畫畫,前幾日還依據(jù)太子耶律洪基的描述,親自畫了一副趙楨的畫像,奉若神明。眼下又擔心母后趁后方空虛發(fā)動政變,根本不會出兵南朝,便說道“皇兄,臣弟以為,不如我朝同意出兵,只是不到遼宋邊境,到幽州即可?!?p> “哦?皇弟此為何意?”
“皇兄,此來好處有二,一來沒有觸犯兩國盟約;二來若元昊戰(zhàn)敗,我們進退皆可,若元昊勝,我們以調(diào)解為由,可大兵壓境南朝,索要歲幣?!?p> 耶律宗真一聽歲幣,頓時兩眼放光,說道“眾愛卿以為如何?”
“兒臣以為皇叔此計甚妙?!?p> 蕭孝先滿臉堆笑,頗有勝利之意味,道“臣也以為甚好?!?p> “臣等認為此計甚妙。”
蕭惠的臉上掩不住的失落,看了眼耶律重元正悠閑地吃酒,也只好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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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穗正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踮著腳,琉璃兒急急的進來“公子,公子,大事來了?!?p> 谷穗歪著腦袋,又歪了回來,黏黏的問道“什么大事?”
琉璃兒喘了口氣“夏王嵬名曩霄要來了。”
谷穗皺了眉頭“什么破名字?”
琉璃兒走近了“公子,就是夏王李元昊,我們公主的姑爺?!?p> “哦?!?p> “不知道公主會不會回來?”
谷穗看了看她“公主不回來,姑爺回來做什么?”
琉璃兒低著頭“公子,您可不知道,這位西夏王喜新厭舊,娶了幾個妃子了,我們公主本就不愿下嫁,眼下……”
谷穗看她是要流眼淚了,坐了起來“寶貝,哭什么呢,不哭,不哭。”
琉璃兒哭的更兇了,抽抽噎噎的問“公子,宋朝的男子也這么壞嗎?”
谷穗拍著她的肩“不都壞,你看我就是個好的。”
琉璃兒終是停止了哭泣,看著哭濕了谷穗的衣裳,忙著說要換掉,谷穗拉著著她的手,坐在火爐前說“坐這兒,一會子就干了”又安慰道“你們公主回來就好了,不想走,就多留幾日,你為何這般傷心?!?p> “我們公主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音信了,李元昊連他母親,兒子都殺了,你說我們公主會不會也……”
谷穗驚訝的張著嘴巴,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哄她道“你看都是傳說,誰會殺了自己母親,再說虎毒不食子,不足信,你們公主好好的,說不定明天就在你面前出現(xiàn)了呢”一邊勸著琉璃兒,一邊皺著眉頭想著是不是真的。
“公子,是真的,他是個活畜生,有人說他兒子不像他,天殺的就一劍把兒子戳死了,可憐那嬰兒來世上還沒幾個月啊?!?p> 谷穗倒吸了口涼氣。
巴童在一旁聽著,手指攥的啪啪響,他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耶律重元來到大帳,見谷穗呆坐著,問道“今兒這是怎么了?”
谷穗抬動眼皮,看了他一眼,右手支在膝頭,托著臉頰,早沒了往日的神氣。
琉璃兒低頭偷偷瞧了眼重元,沒言語,出去了。
巴童緊跟著琉璃兒出去了。
“我可有你要的消息?!?p> 谷穗有氣無力地拖著長長地音調(diào)“什么……”
“司天監(jiān)……”
谷穗一下彈了起來,雙眼發(fā)光,緊緊盯著重元的雙眼“日期算出來了?”
耶律重元嘴角一抹輕笑,雙眼迷離“這么高興?!真不想告訴你了。”
“快說??!哪一日?”
“你這樣待我,我不說了?!?p> 谷穗扯著她的手臂搖晃“哪日?”
重元看了看她抓過來的雙手,似耍賴似撒嬌,心下一熱“哪,我告訴你這么重要的消息,你可得報答我?!?p> 谷穗雙眼流光溢彩“報答!報答!”
“你也不問問報答什么,就答應(yīng)?!?p> “什么都答應(yīng)。”
耶律重元笑道“什么都答應(yīng)?好,我先留著,我想起來再說。”
“你快說什么日子?
“你先說你為什么一定要知道?”
“我,我要回家?!?p> “你這么想回家?”
“廢話么,你快說什么日子?”
“我說你真的是從那兒”他指了指帳頂“掉下來的?”
“你不都看到了么?你告訴我啊!”
“你著急什么?!?p> “哦,你哄我,你根本就不知道”谷穗氣憤地跺了下右腳,又坐在那兒去了,雙臂環(huán)抱著膝頭。
重元挨著她坐下,見她眼眶紅紅的,一顆淚珠兒滾了出來,頓時心中一陣著急,忙不迭地給她擦眼淚,被谷穗氣惱地推開了。
“哎……我沒騙你,下個月十六,未時?!?p> “真的?”谷穗破涕為笑。
“真的,又哭又笑的,真不害臊”重元去擦她的眼淚。
谷穗眼神盛滿渴望地看著重元“那你帶我去我來的地方?”
“哦?這么說來,你在日食時,到來的地方,就能回家?”
“我不知道,可我是這么來的?!?p> 耶律重元看著她說道“時間這么久了,雪下的這么大,誰還找得到?”
“那我自己去找?!?p> “你?”
“嗯?!?p> “不出太陽,你認得出東南西北么?”
“我……”
“哪,你親我一下,我就找到了。”
“你……”
“才拿到日子就耍賴了,那我可不記得是哪兒了?”
谷穗咬著嘴唇,看了看他,便一咬牙一閉眼,正要親上去,琉璃兒跑進來“公子,元昊來了?!?p> 琉璃兒瞳孔放大,嘴巴大張著,良久說道“奴婢沒看見,奴婢什么都沒看見”說完就往外跑。
谷穗臉色漲紅“你回來,你怎么丟下我一個人?!?p> 琉璃兒低著頭重新進來,拖著聲音說道“公子……我們?nèi)タ垂靼?。?p> “我不去,你自個兒去吧?!?p> “奴婢進不去,公子,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谷穗瞧著耶律重元,正瞧著自己笑,覺得臉頰更燙,便糊里糊涂的站了起來,出了大帳,一陣冷風吹來,全清醒了“你說西夏王在哪呢?”
“馬上就啟程了,王爺正準備呢?!?p> 谷穗摸了摸腦門“你是說不在這里?還要騎馬去見?!?p> 琉璃兒點了點頭,谷穗說了聲“我去!”
琉璃兒高興地跳起來“奴婢去收拾?!?p> 谷穗皺著眉頭“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了?”
琉璃兒神色頗為擔憂“公子才說‘我去’?!?p> 谷穗郁悶的不行,這是我不去的意思啊。又看著她一臉的渴盼“我去問問他”正要轉(zhuǎn)頭,重元已出了大帳,侍衛(wèi)們正要拆大帳呢,巴童已拿著包袱出來了,不去也得去了。
谷穗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向巴童問道“你母親是被西夏人虜走的?”
巴童咬了咬嘴唇,使勁地點了點頭。
谷穗看著耶律重元說道“你能向元昊要回巴童的母親么?”
巴童看著耶律重元,心存懷疑,又充滿渴望,神情古怪,可見一般。
“好!”
谷穗沒想到他答應(yīng)的這般干脆,一陣訝異掠過,情不自禁地看著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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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近百騎奔著西京道去了。
說是元昊差人前來,趕羊人手不夠,問是不是可以把羊群趕到送到西京道。耶律宗真打獵的癮正濃,那里又是打獵的好去處,便允了。
近百匹坐騎行了大半日方到了西京道,安營扎寨。
不多時,不見山羊,先聞咩咩其聲,再接著千只山羊軍隊來了,白白的羊毛和雪融為一體,遠遠地十幾匹坐騎緊跟其后。
為首的紅袍黑帽,挺拔標致。他帶著個女子進了大帳,大帳里火堆燒的正旺,羊肉正滋滋啦啦的響。
“西夏皇帝嵬理拜見皇兄?!?p> 那女子跟著元昊施禮。
“西夏皇弟多禮了,這位是?”
重元嘴角一絲嘲諷之色,果不出所料,他這么快便把她從戒壇寺弄出來了。
“皇兄不認得她了?她是沒藏氏啊?!?p> 那女子脫下風帽,大氅,她身量苗條,體格風騷。她風流婉轉(zhuǎn)地施禮“各位伯伯叔叔好,沒藏氏有禮了。”
眾人只聽得聲音甜膩膩的,軟綿綿的,令人神為之奪,魂為之消。她走時才十四五歲,一轉(zhuǎn)多年,如今妖嬈嬌媚,臉泛桃紅,細腰立胸,莫不為之神魂顛倒。
沒藏黑云轉(zhuǎn)過身子,瞧向重元,一對眸子發(fā)出閃閃光彩,盈盈拜倒“只哥哥好?!?p> 耶律重元淡淡說道“不必多禮?!?p> 沒藏黑云起身立在一旁,低頭向地,眼波卻飄向重元一邊。
耶律宗真問道“皇姐怎么沒來?”你沒聽錯,雖說元昊娶了遼國皇帝長姐,但西夏仍尊稱遼為兄。
“興平她身體不適,臥床歇息,她要朕問候皇兄,她還說黑云自小在這兒長大的,她來如同自己來了一般?!?p> 蕭孝先偷偷地瞧上幾眼沒藏黑云,說道“這話在理,當時嵬理在這兒出生的,也在這兒長大的,連名字都是他先去的祖父問了先太上皇取的。”
如今自己已是一國之君,就因自小在遼做質(zhì)子,至今還抬不起頭來。元昊心里怨憎,臉上卻一片和氣,說道“正是,西夏語嵬字取惜之意,理是富貴之意?!?p> 耶律宗真賜元昊上座,沒藏黑云落坐在元昊身后,眼睛時不時朝耶律重元那兒瞄上幾眼。
元昊落座,小廝上來斟酒,元昊舉酒杯,感慨道“老國舅爺那番話,倒是讓朕羨慕先去了的人了?!?p> 蕭孝先正神魂顛倒地瞧著沒藏黑云,突然被點名,不知所以地“啊“了聲。
耶律宗真道“嵬理年紀輕輕,何出此言?”
“先去的人落得個永久的安寧,無憂無慮。哪里像留下的,整日面對風霜刀劍,內(nèi)亂外患呢?”
“哦?朕倒不這么以為?!?p> “皇兄當然不會這么覺得,總是有人送量身定做的衣裳給皇兄穿,我們可都要借衣裳穿呢?”
“嵬理,為何要穿借的衣裳的呢?借的總是不太合身?!?p> “皇兄,新衣裳穿久了總會習慣的。況且這是命運贈送的衣裳,哪由得人穿不穿呢?!?p> 蕭阿剌因座位看不到美人兒,急得猴子撓癢似的,也聽不進人家說話,便道“我說,皇上,你們在說什么?什么借不借衣裳的,你不就是想借兵么?”
“國舅爺豪爽,那我就明說了,請皇兄助我攻宋,兩家論功勞分城池如何?”
“嵬理,我們自小一塊長大,我自然想要助你。但遼宋世代友好,朕又怎能在先皇離去后,背棄前約?”
“皇兄,我國百姓缺衣少食,正指望著您助一臂之力啊。”
蕭惠說道“我倒有一個法子,不如借道貴國,冒充西夏軍隊?意下如何?”
一絲惶急和憤怒閃過元昊的眼底“哦?這樣真太麻煩皇兄了?!?p> 耶律宗真說道“不麻煩?!?p> 元昊說道“唉,太麻煩了,冰天雪地幾千里,若是被宋人發(fā)現(xiàn),反而不美?!?p> 耶律宗真道“雖是不美,你自是朕的姐夫,朕怎能坐視不理?!?p> “謝皇兄心意,實不忍要皇兄違祖宗之約。若是皇兄愿意不辭辛勞的話,那朕就不推辭了。”
這可讓耶律宗真傻眼了,他沒料到元昊答應(yīng)了借道。西夏夏有風沙冬有雪,若占領(lǐng)了西夏,除了平白無故地招惹了幾個惹事生非的賊鄰居,還有什么好呢。說不定元昊還設(shè)了圈套等著朕。
元昊嘴角浮現(xiàn)一絲狡詐的嘲弄“朕看沿著賀蘭山脈就很好,皇兄意下如何?”
“啊……,朕還是不忍違背先皇盟約。不如這樣,朕大軍壓境,只是不戰(zhàn)。若你勝了,朕自然退兵,若你敗了,朕以姻親之名出兵南朝,意下如何?”
“這自然是好,謝皇兄美意?!?p> 耶律宗真也松了口,說道“我們好久沒一起打獵了,今日來的都是自家人,不如留下打獵吧,明日再回?”
“正有此意,只是朕擔心皇兄安危,前方消息傳來,說貴國有人秘密謀反?!?p> 耶律宗真說道“哦?嵬理,哪里得到的信息?”
“前方探子在茶肆無意聽一耳朵,因人多便跟丟了,雖是街頭巷尾的話,也聽得不甚周全,皇兄總要注意才是。”
耶律宗真以為元昊想早些離開,隨便找來借口,此時又仗著人多,說道“無妨,不要這種事情妨了我們打獵的興致才是?!?p> “聽皇兄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