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文及被谷穗拖著一路大街小巷的走,北地的涼風(fēng)吹來,頓覺清醒,問道,“谷兄,王大人,富大人到底在哪兒等我呢?”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p> “我們已經(jīng)走了這么遠了,我腿都快斷了。”
“他們昨兒連夜就出發(fā)了。”
“我怎么不知道?就剩咱倆了?”
“我兄長在呢?!?p> “等會,他們既然走了,為什么又等我們?”文及看著谷穗吃吃地笑,“哦?原來你哄我?”
“我是想和你一起吃早點?!?p>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
“那你怎么穿侍衛(wèi)的衣裳?”
“不是昨夜有刺客么,穿侍衛(wèi)衣服,他們害怕我,就不敢靠近了啊。”
“嗯,可是天還沒亮呢,哪有什么吃的,除非去青樓?!?p> 文及瞧見谷穗笑了笑,“?。磕阏娴囊デ鄻??”
“沒說去,只是去吃早點,要是碰到了自然好。”
“要是給主子知道了……”
“你不說,我不說,他怎么會知道?!?p> 兩人來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文及被拖著走了幾條街巷,聞著路邊的羊雜湯的香味,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坐下來先吃。
兩人要了熱騰騰的雜湯,包子。
谷穗喝了幾口,說道,“你等我一下”,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她擠進早市擁擠的人群,急匆匆地跟著前面的人,走進對面的胡同,一路沿著窄小的胡同道,七拐八拐地來到一家院落前,推門而入,院落里靜悄悄的,大門在身后關(guān)上了,待她回頭時,卻不見人影。
谷穗疾步向前,前面那道門里人影閃過,她緊緊地跟了上去,跨過滿月門,那背影就在眼前,那是她熟悉的,她飛快地跑了過去,那人疾步前行,她一股氣跑到他的前面,攔住去路,“你干嘛躲我?”
那人不理,從她右側(cè)走過,谷穗又跟了上去,拉著他的衣袖,“你為什么不理我?”
那人揮袖甩掉了她的手,徑自走了。
谷穗站在喊道,“耶律重元!”
那人停了一下,沒有回頭地走了。
谷穗跟了上去,在下一道門那里,一個趔趄趴倒在門里,她呲牙咧嘴地坐起來,看著立在那里不動的背影,叫道,“哎呦!我的腳!我的腳!斷了!……好疼??!我要瘸了!”
耶律重元轉(zhuǎn)身疾馳而來,一個箭步來到她跟前,彎腰去摸她的腳踝。
“疼!疼!疼死我啦!”
重元看了她一眼,抱了起來。
谷穗雙手攀著他的脖子,腦袋趴在他的肩上,邊磨蹭著,邊竊笑。
重元抱著她進了側(cè)室,放她在塌上,谷穗哪里肯放手,掛在他身上不肯下來。
“我看看你的腳?!?p> 谷穗松下手,忙著拉起褲管,“你終于肯理我了,夫君?!?p> 重元被她一聲夫君叫的心魂蕩漾,就是千般萬般的不是也都煙消云散了。
重元抬頭,正是眼對著眼,一時哪里還有其他。
重元低頭垂眼,沉聲道,“腳沒事,我來給你膝蓋破皮處上藥,一個女人到處都是疤?!?p> 谷穗看著他的右手的繃帶,“你的手怎么了?”
“沒事兒?!?p> “我看看,”
“我說沒事兒?!?p> 谷穗抓住他手腕不放,揭開繃帶一看,手心手背正反兩面對稱的傷口,“你的手?”
“好了?!?p> “那你握劍怎么辦?”
“笨蛋,看不見我左手用劍嗎?”
“誰給你弄的?我弄死他。”
“一個女人整天喊打喊殺的?!?p> “那我以后當(dāng)你的右手?!?p> “臭丫頭,算你還有良心。”
“還疼么?”
“不疼?!?p> 谷穗把傷傷口重新包扎好,瞧著他說道,“重元,以后我們浪跡天涯吧,再也不管別人的事了,好么?”
重元把她摟在懷里,摩挲著她柔軟的腦袋,“嗯”了一聲,“我們像以前一樣,起個假名字,隨水草打獵,若是累了,就擇圃一隅,依山而建,倚林而居;枕淙淙溪水,就我們兩個,豈不是人生最逍遙之事?!?p> “你是答應(yīng)我了?”
重元被她柔軟腦袋在胸前磨蹭的英雄氣短,柔情繾綣,悶聲‘嗯’了一聲。
谷穗親了下他額頭,手臂纏繞在他的脖頸上,耳鬢廝磨,低語道,“我想你了?!?p> 重元笑了,拿下她耳旁上的鵝毛筆,“你再賴一會兒,我們可哪都去不了了?!?p> 谷穗瞧著他的眼睛問道,“為什么?”
“很快就有人找來了?!?p> 谷穗跳了下來,“你說我兄長?那現(xiàn)在就走,他老找我麻煩。”
“穗兒,若是他不讓你走呢?”
“憑什么!趕緊走吧”谷穗拉起重元的手就往外跑。
“主子,走不了了”九乘疾馳而入。
馬蹄聲由遠及近,說話間到了院落外,“聽好了!給我圍住了!一個也不能放過!這里面可都是細作!”
一隊人馬已沖進院落,左右分列把谷穗一等人包圍在中間。來人看了看兩人緊握的雙手,眉頭緊皺,“穗兒,你過來?!?p> “我不,我今天剛好和你說……”
李齊一聲令下,“拿下!”
谷穗從短靴里抽出匕首,把重元護在身后,“誰敢!”
侍衛(wèi)投鼠忌器,皆不敢上前。
李齊示意上前,侍衛(wèi)正要去拿谷穗,谷穗匕首正挨著自己的脖頸,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先弄死自己?!?p> 趙楨,重元同時驚叫一聲,“穗兒!”
重元去拿她的匕首,“穗兒,放下,不要傷著自己?!?p> 趙楨臉色蒼白,“穗兒,你先放下,你說什么,兄長都應(yīng)你?!?p> “兄長,你放我們走?!?p> “你先放下匕首?!?p> “兄長,你放我們走,我保證常?;貋砜茨恪!?p> 趙楨聲音陰沉,“你跟他走,這輩子不可能,下輩子也不可能,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你不要逼我!”
“我就是要逼你!”
谷穗胸口起伏不定,“為什么?!”
“要不你留下!要不我們一起死!”
谷穗見兄長如此,頓覺肝腸寸斷,鼻子一酸,流出一行清淚來,呆呆地望著他,趙楨扭過頭,不再看她。
重元嘴角略顯嘲諷之色,“那么我們只好死在一處了?!?p> “耶律重元!這輪不到你說話!”
耶律重元抓住谷穗的手,“穗兒,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我們生一處,死一處,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么。”
谷穗忽地笑了,“什么嘛,我死了回家了,你死了也回家了,豈不是找不到你了?!?p> 趙楨氣的渾身發(fā)抖,再也無法忍受,眼睛似乎噴出火焰,“你只有我一個家,別的想都別想!”
谷穗氣得臉色漲紅,胡亂揮舞著匕首,“我和你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從此以后!什么都沒有了!聽懂了么!“
趙楨神色黯然。侍衛(wèi)欲上去奪匕首,又怕傷了她。待她揮舞了一陣,又沮喪地立在那兒不動了,良久,說道,“你放他們走,我留下?!?p> 趙楨,重元同時驚呼,“穗兒?!”
谷穗轉(zhuǎn)臉對著重元,輕聲說道,“等我”,一扭身,便跑了出去。
谷穗不遠處停了下來,取下脖頸上的那塊玉佩,回身伸手遞給追來的趙楨,“以后橋歸橋,路歸路。”
谷穗見趙楨看著她,并不接。便把玉佩扔到他面前。
趙楨從地上撿起玉配,凝視著她,心痛猶如刀割一般。
谷穗伸手,“把我的還我?!?p> 趙楨伸手去摸脖子,良久手臂還是垂落下來。
谷穗便說道,“我自當(dāng)丟了”,轉(zhuǎn)身離去。
.
只身離去,谷穗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換了錢和馬匹,賭氣地胡亂走了一通,次日遇到一家辦喜酒的。她看了眼身后不遠不近跟著的人,便上去搗亂。送了豐厚的禮金,還親寫了賀詞。
那管事的見了賀詞,臉色大變,忙去找主家。
那主家約莫四十來歲,胡子邋遢,頭發(fā)蓬亂,大紅喜服像是掛在樹枝上,來回晃蕩,瞇著眼睛,還是看不清眼前的字,便從管事手里接過賀詞,幾乎是貼在眼前,讀了遍賀詞: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臉上一片喜悅之色,問道,“哎呦!這是誰送來的?”
“一個少年公子?!?p> “嗯,字是寫的丑了點,可是筆跡卻是自由自在的,老夫很是喜歡?!?p> 那管事一臉懵,“老爺……”
“走,咱們看看去?!?p> .
谷穗瞧眼前的頭發(fā)已些許花白新郎倌,原來是熟面孔啊,忍不住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那新郎倌瞇著眼睛,問道,“這是公子送的?”
“我現(xiàn)在有更好的送你?!?p> “哦,老夫倒想聽聽?!?p>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fā)對紅妝。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新郎倌哈哈大笑,“好詩!好詩!”轉(zhuǎn)身對身邊的小廝說道,“快!快取紙筆來,寫下來,此等好詩該合共欣賞!”
“老爺……”
“老爺什么,還不請這位公子上座?!?p> “上座?!”一位三十來歲的美婦人過來了,拿過新郎倌手里的賀詞,念了一遍,厲色道,“我看這位公子是誠心來搗亂的吧?”
“哎呀……夫人!這位公子說的是正理,老爺我這把年紀了,有夫人就夠了,還續(xù)娶什么,再說家里也沒有富余,又多一口人……”
“閉上你的嘴!你知道,我為了給你找個姨娘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委屈!一個姨娘八抬大轎,還從正門進的!”
“所以說,夫人,老爺我也不要什么姨娘,你做什么非要給我納妾……”
谷穗看著眼前的夫妻吵嘴,樂不可支,說道,“這你都不知道?”
“你知道?”夫妻一起問道。
“自然知道,夫人是嫌棄你太太……邋遢,找個人伺候你??!”
谷穗見那美婦人臉上一陣漲紅。
新郎倌也瞇著眼睛看向夫人,“夫人,是也不是?”興許他看不清楚夫人臉色,便向谷穗問道,“這對夫人有什么好處?”
“好處可太多了,一來,省了面對你這個邋遢鬼。二來,姨娘要是生了娃,還管自己叫娘,管自己的親娘叫姨娘,簡直是一箭雙雕啊?!?p> “夫人,這公子說的是也不是?”
“公子既知我心,公子為何來搗亂?我與公子素不相識,更別說無冤無仇?!?p> “無冤無仇,我愿意?!?p> “你!……”
“哎呀……,夫人……”
那美婦人推開新郎倌,招呼家丁,“給我亂棍打出去!”
趕來的羅匹轉(zhuǎn)眼間落在谷穗身側(cè),那些家丁們往后撤了幾步。
文及忙上來說道,“誤會!誤會!”
谷穗說道,“怎么是誤會呢?我可是一片好心?!?p> 那美婦人捂著胸口,連聲咳嗽。新郎倌連忙上來拍打夫人后背,“夫人……,你這是何苦呢?!?p> “《法苑珠林》上記載的,有人耕田,被蛇咬而死,其婦對人曰:譬如飛鳥,暮宿高樹,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飛去,行求飲食,有緣即合,無緣即離,我等夫婦,亦復(fù)如是。我可是真心為了你們好,才提前說的,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p> 那美婦人心里頓時慌亂起來,這是戳了她的肺管子。畢竟新來的姨娘顏色嬌艷,雖說夫君眼睛看不清,可畢竟是同床共枕,總是知道美丑,若是久了,生了一兒半女的,就算自己有個好爹,也就是面子,哪里還有里子呢。可是如今新婦進了門,總是沒有送回去的道理,此時她是懊悔萬分,恨自己一時糊涂!
趕進來的趙楨看到一旁的新郎倌,唬了一跳,這不是歐陽修么,自己一時情急,進的正是知縣的大門,看了這么一處好戲。
此時他在一旁,聽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法苑珠林》為佛經(jīng)之索引,是說人生皆虛無,道法自然,又恐說于她,她若是悟了道,可怎么是好,半晌似有似無說道,“你都讀了些什么?!?p> 歐陽修撅胡子瞪眼睛,問道,“你簡直豈有此理!把我夫人氣個好歹!”
“這年頭好人真是做不得嘍!”
歐陽夫人氣焰矮了許多,“你來此到底何意?!”
“我不是說了么,送良言的?!?p> 此時滿堂賓客議論紛紛:枳句來巢,空穴來風(fēng);這公子長的儀表堂堂,不像是胡說之人,莫不是有什么隱情?
“哎,被大家猜中了,本公子是有苦衷的。”
“再有什么苦衷,也不該來搗亂呢,壞人家姻緣?!?p> “哎,各位有所不知,在下和新婦早就……”
“早就什么?”
“哎,還是不說了?!?p> 歐陽修大喜,“來的正好!人公子領(lǐng)走吧!”
谷穗不由地一懵,說道,“什么!你娶都娶了!本公子為什么要領(lǐng)走!”
歐陽夫人又見老爺著實邋遢,得有個貼心的人伺候,此時心意不定,一時難下決斷,便說道,“來人!給我亂棍打出去!”
家丁們亂棍打來,羅匹一躍而起,連連踢掉十幾個家丁的棍棒,家丁們
又重新?lián)炱鸸髯?,撲了上來?p> 文及叫道,“歐陽大人!誤會!誤會!”
谷穗一邊笑,一邊跳著說道,“打得好!打得好!”
正叫著,卻被一人捉住手腕,她扭頭看到,趙楨定定地瞧著她,“你答應(yīng)我,莫要再看那些雜書。“
谷穗甩開他的手,想往外跑,卻被憤怒的賓客們堵了出去的路,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往那些人身后瞧,那些人也被她唬了一跳,往后一看,什么也沒有,再回頭,前面已立了一排練家子。
見場面混亂起來,李齊只好亮出腰牌。
歐陽夫人一看是官府,捶著胸口哭道,“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哦!怎么結(jié)了這門親!”
趙楨說道,“夫人,莫要苦惱,她只是和我置氣,和新人并無干系?!?p> 谷穗搶白道,“夫人,我說得可都是真的,你看我長的一表人才,風(fēng)姿颯爽,若不是有私情,怎會搶他人家的媳婦!”
歐陽修著急道,“是??!”
“你可閉嘴吧!我知道秋娘的為人!”歐陽夫人嘆了口氣,“這怎么叫人相信呢,名譽毀矣!”
“夫人,莫著急,你看!”
谷穗驚叫一聲,那滿頭的烏發(fā)落下。
眾人瞧去,哪里是什么公子,是俏生生的姑娘。
谷穗氣惱地奪過羽紗帽,胡亂地套在頭上,直奔了出去,此時外面已下起了雨,春雷滾滾而來。
跟上來的文及拉住他,說道,“外面下雨了,還打雷!”
“那又怎么了?!”
“你還是不要出去了,你不知道壞人家姻緣,要被雷辟的么?”
谷穗回頭氣沖沖地說道,“我是壞人!被雷劈死好了!”說完便一頭扎進雨里。
趙楨跟了上來,站在身邊。
谷穗推開他,說道,“我壞人被雷劈!小心連累你!”
趙楨說道,“我倆一起被劈好了?!?p> 谷穗看了他一眼,蹲下去大哭起來。
趙楨立在那兒,接過夫人差人送來的雨傘,撐在谷穗那蜷縮著身子的上方。
谷穗哭了一會子,站了起來,默默地走了回去。
歐陽夫人留他們住了一宿,一夜無話。
次日啟程,谷穗雖乖乖地上路,卻不言不語,文及自然覺得無趣,幾次想要問她珍珠仙女的事,卻不敢張口,想起昨日說遭雷劈的事兒來,又覺得過意不去。
趙楨獨自坐在馬車里,時不時向外張望。
李齊走上前來,“公子一會子便累了,屬下已交待文公子,要是公子困倦了,便到馬車里來歇息?!?p> 趙楨正要放簾子,見李齊竊笑。
李齊收了笑容,“主子,屬下是笑歐陽大人,沒想到才華橫溢,朝堂上無敵手的歐陽修,竟然被夫人嫌棄!昨夜他根本就沒敢到新人房里去!”
趙楨笑了起來。
“主子,你說要不是公子這么一鬧,我們還真不知道歐陽大人懼內(nèi),屬下看,這新婦人也不是個省油的”,他看了眼趙楨的神色,“屬下多嘴,屬下沒有別的意思,屬下去看看公子!”
.
“唉!你可把歐陽夫人氣出個好歹了!”文及見谷穗不理,“你知道,歐陽夫人是誰么?她可是晏兄的姐姐。”
谷穗神色驚訝,還是不做聲。
“谷兄,你說歐陽大人的眼神怎么這么不好!居然認不出主子來,要不然,咱們可就有好戲看了!”文及見谷穗還不搭話,便又找話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彼D(zhuǎn)頭瞧見谷穗神色,“從前啊,有個戲班子,是兩個啞巴”,文及撓了撓頭,“我記不清了,反正是……兩個啞巴唱大戲,都沒有聾子聽得清……瞎子看得見,都沒有瘸子能攆上……還有……”
谷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嘟囔道,“什么鬼!”
“啊……你笑了……我還有,還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