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各路神仙
“公子,公子,宮里來人了?!?p> “什么人?”
“未曾見過?!?p> “不認(rèn)識的公公?!”
“谷穗!誰是谷穗?”兩個公公已來到跟前。
谷穗摸了把茶爐的灰在臉上,轉(zhuǎn)過身來,“正是草民?!?p> 那公公唬了一跳,“你就是谷穗?”
“是。”
“谷穗聽旨,太后口諭,宣谷穗即刻進(jìn)宮?!?p> “太后?”
“怎么?沒料到么?”
谷穗嘟囔道:是沒料到,各路神仙。
“你說什么?”
“哦,我收拾一下,去見太后。”
“那你快點(diǎn)兒。”
谷穗一溜煙地跑了,“快!快!油煙灰!”
巴童飛快地拿起炒鍋來,谷穗摸了一把鍋底的油煙灰擦在臉上,脖子上。
飛丫頭走了過來,熟練地擦勻了,谷穗照了照鏡子,擦了紅艷艷的口紅,說了聲,“很好!”
“手!手!”飛丫頭又跟上來擦了手,手臂,眉毛。
對著目瞪口呆的晏小七,說道,“幫我照顧好蘇先生?!?p> 谷穗這才跟著兩個公公走了,她又不放心地轉(zhuǎn)頭對著巴童說道,“開封府”,見巴童點(diǎn)了點(diǎn)頭,才稍微松了口氣。
谷穗壓低了嗓子,粗聲粗氣地說道,“草民給太后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你就是谷穗?”
“回太后的話,是草民?!?p> “抬起頭來說話?!?p> 太后,左右嬪妃,滿臉鄙夷之色。
谷穗忙低下頭,“草民該死,驚擾了太后。”
“無妨!嗯……,你果真是女子?”
“回太后的話,是?!?p> 張貴妃疑惑道,“不對啊,我在福寧殿見過你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你抬起頭來?!?p> “草民不敢?!?p> 楊淑妃說道,“有太后在,你不用害怕。”
張貴妃疑惑道,“你的臉?你的手?”
“回娘娘的話,北地苦寒,風(fēng)沙粗糲,平民百姓就是這色的,所以北地百姓多思念京城的君父,北地男子多愛慕京城女子?!?p> 太后笑道,“那你為何男子裝扮?”
“回太后的話,草民到了京城,才知自己貌丑,身為女子被世人嘲笑,已是身心俱疲!這才扮男子行事,也好經(jīng)營個生計,養(yǎng)活自己?!?p> “你沒有父母兄弟么?”
“草民因被屢屢退婚,讓父母顏面無存,早被趕出家門了,本來是打算賣到青樓去的,只是……”,說完眼眶盈淚。
楊太后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來,自小和家人分開,孤苦伶仃的,便嘆道,“唉,也是個可憐人兒!”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問起身邊的侄女楊淑妃,“你爹爹是不是提過谷穗?”
“姑媽,爹爹手沒了,來宮里的時提到過?!?p> 谷穗嚇了身冷汗。
楊太后眉頭緊皺,“我且問你,你認(rèn)得楊國舅嗎?”
“草民身份卑微,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p> “這么說,楊國舅的事和你無關(guān)?”
“啟稟太后,草民和曹國舅無冤無仇,再說國舅爺哪里是草民相見便能見的,就算草民見得到,也是想要巴結(jié),怎么會加害呢?!?p> “姑媽,爹爹說,他是錯把一個男子當(dāng)作女子,起得爭執(zhí)?!?p> 張貴妃笑道,“那不是對上了?!?p> 谷穗看了眼張貴妃,這個女人著實(shí)狠毒,說道,“太后,事發(fā)后開封府問過草民,草民據(jù)實(shí)以告!不敢絲毫隱瞞!更何況是天子腳下!”
“是啊,姑媽,她怎么會加害爹爹呢,她還救了皇上呢。”
“神仙娘娘說的是!”
此時她聽了谷穗的奉承,很是受用,見姑媽也笑了起來,說道,“姑媽,我瞧著她怪有趣的,您看呢?”
楊淑妃是楊景宗的小女兒,她爹楊景宗是個市井無賴。年過半百了,才偶然和姐姐相認(rèn)。所以這楊淑妃別說識字了,吃個飯都饑一頓飽一頓的。她因姑媽進(jìn)宮,封了淑妃,也是因她身無所長,只管討好皇上,討好太后。至于自己的爹爹,哪里還顧得上。現(xiàn)如今,得了這么個好機(jī)會巴結(jié)皇帝,哪有讓它溜走的道理呢。
楊太后對弟弟的愧疚,全都補(bǔ)在了侄女身上,說道,“好!好!”
楊淑妃道,“谷穗!太后認(rèn)下你了!以后我們便是姐妹了!”
谷穗一聽‘認(rèn)下’,連忙拒絕,“太后可是折煞草民了,草民丑陋,庸俗,實(shí)在不堪入目,若是日日來宮里請安,怕是污了太后圣目!草民實(shí)不敢從命!天下人皆視陛下為君父,草民能報君父之恩于萬一,已是恩德!再也不敢貪圖其他?!?p> “你倒是個識大體的?!?p> 谷穗松了口氣。
“你平時都讀什么書?”
“回太后的話,我不認(rèn)識字?!?p> “你平時都有些什么愛好?”
“回太后的話,除了琴棋書畫,我什么都會。”
“什么都會?”
“吃喝嫖賭,我都會?!?p> 張貴妃厲聲道,“大膽!哪里學(xué)來的污言穢語,竟敢在太后面前混說!”
“不敢欺瞞太后,我說的都是真話,若不信,您可差人去查,我是開青樓的,京城第一青樓?!?p> 張貴妃疾言厲色,“成何體統(tǒng)!在太后面前,如此污言穢語!打三十大板,轟出去就是了。”
什么!三十大板!那不是把我打死了!這時候,怎么包拯還不來救我??!巴童有沒有找到人啊!谷穗急得額頭直冒汗。
楊淑妃生在市井,對眼前人粗陋并不以為然,又因張貴妃步步相逼,便鐵了心要護(hù)著,說道,“姑媽,我瞧著她是真性情,倒是和我們楊家人一樣,沒有許多人的花花腸子?!?p> 張貴妃本來想趁此討太后歡心,沒想到被楊淑妃搶了先,她又自恃貌美,深得陛下歡心,便嘲諷道,“淑妃姐姐,還是不要急著把她和楊家扯到一塊兒,國舅爺?shù)氖聝哼€沒弄清楚呢?!?p> 楊太后心里咯噔一下。
谷穗說道,“草民實(shí)不知哪里得罪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口口聲聲說我和此事有關(guān),難道貴妃娘娘知道誰是兇手?這個兇手又使娘娘不得不加以維護(hù),擔(dān)心東窗事發(fā),才急于嫁禍于他人?”
張貴妃怒氣沖天,“你!你膽敢誣蔑本宮!拉出去!三十大板!”
左右不動。
楊淑妃見貴妃吃了癟,嘲諷道,“怎么?狗急跳墻了!”
谷穗撲哧笑出聲來。
張貴妃怒道,“你!你!”
“好了!前朝的事兒自有大臣擔(dān)著,于我們后宮婦人何干!”
“就是!”楊淑妃嘴角嘲諷,“姑媽,您可是來認(rèn)義女的?”
“義女?”
“是啊,太后要認(rèn)你做義女,你可還愿意?”
谷穗松了口氣,“我,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么?”
“兒子給小娘娘請安?!?p> “皇上來了。”
“臣妾請皇上安!”
趙楨坐在楊太后身邊,看著谷穗那副形容,低頭竊笑,“你在這里做什么?”
“皇上表哥,太后聽說她救了你,正在認(rèn)親呢?!?p> “認(rèn)親?”
“是啊,表哥”,楊淑妃向著谷穗說道,“現(xiàn)在好了,皇上也來了,正好當(dāng)著皇上面前,認(rèn)下這門親事?!?p> “敢問太后,是不是做了太后的義女,哪里都去的?”
楊淑妃看了看姑媽,笑道,“那是當(dāng)然!”
谷穗忙叩頭,“草民……”
“等等……”
“皇上太高興么?”
“朕……”
“包大人求見!”
“包拯?”楊太后看了看皇上,“讓他進(jìn)來。”
“臣包拯給皇上,太后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包大人怎么來了?”
包拯看了看谷穗,“臣……”
“兒子有事召包愛卿?!?p> “包拯你帶谷穗下去吧?!?p> “姑媽!”
楊太后說道,“算了,我也疺了,以后再說吧,你們也下去吧?!?p> 楊淑妃和張貴妃出了坤寧殿。
“小娘娘可是哪里不好?兒子召太醫(yī)來?!?p> “哀家身子很好,讓人放心不下的倒是皇帝你,皇帝小半年沒進(jìn)后宮了,又無子嗣,你叫哀家怎么向先帝交待呢?”
“小娘娘盡管放寬心,一定讓您抱上孫子,兒子兩月不在朝堂,總要先忙正事要緊?!?p> “唉……,你忙著朝堂,又顧著邊關(guān),可憐你那不爭氣的舅舅還給你添亂?!?p> “小娘娘說的哪里話,舅舅是自家人,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就好?!?p> “你把這湯喝了吧,補(bǔ)身子的”,楊太后接過宮女手里的碗。
楊太后看著趙楨喝著湯,說道,“皇帝是看哀家召谷穗進(jìn)宮,才來的吧?”
“什么都瞞不過小娘娘?!?p> “唉……,哀家雖在后宮,也聽了些風(fēng)聲,說這女子是你搶來的,還救過你的命”,太后看看趙楨神色,“我正想看看是何等人物,淑妃和貴妃竟分別來求哀家,要哀家收她為義女?!?p> “小娘娘以為如何?”
“哀家原想著若是模樣好,留在你身邊未嘗不可,只是……算了。”
趙楨喜不自勝,“小娘娘先安歇,兒子還有政事,明日兒子再來?!?p> .
“把我給下個好歹!簡直就是進(jìn)了閻羅大殿,各路鬼神都沖我齜牙咧嘴!”
“宮里可不敢胡說!”
“我可沒胡說。楊太后懷疑我害了她弟弟,張貴妃要打我三十大板,給殺了我沒什么兩樣!曹皇后的弟弟是我給扔到汴河里的。你說,我是不是得時時刻刻擔(dān)心?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誰怕鬼,我怕的是人??!”
包拯笑道,“你呀!把開封府當(dāng)自己的了!”
“大人!那可不!當(dāng)官若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
“就算我種紅薯,你也得陪我飲茶!”
“包大人,那你可得保護(hù)好我。要是哪天死了,一定是給人害死的,你可得給小友我申冤昭雪!”
“哈哈哈!”
“包大人,草民得向您申請法律援助?!?p> “法律援助?”
“對,我得申請個禁止令?!?p> “禁止令?”
“嗯,禁止宮里的任何人,任何的任何,不得接近我的住宅五里以內(nèi)?!?p> 包拯哈哈哈的大笑起來,“這倒新鮮!”
“大人,法律條款不就是從新鮮的第一次開始么?”
包拯又哈哈大笑一陣。
“三里,二里,一里?”谷穗掰著手指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夫不均,我從事獨(dú)賢?”
兩人一路說笑,出了坤寧殿,途經(jīng)福寧殿,正迎上羅匹。
“羅司首好!”
羅匹攔住谷穗去路,“公子,請留步?!?p> “大人!大人!”
包拯看著谷穗向他求救,便問道,“羅司首這是?”
“大人,皇上有話要問公子?!?p> “草民不認(rèn)得皇上?!?p> 羅匹再次攔住谷穗的去路。
“大人!你等等我!我新研制出來的茶,你要不要嘗嘗?”
包拯笑道,“不用。”
“真的不用?智覺大師喝得柑普!”
“那我去嘗嘗?”
“嘗什么?”
“皇上!”
“包卿家先回去吧?!?p> “啟稟陛下,開封府有人擊鼓鳴冤,說太后派人抓走了他們主子,臣要領(lǐng)谷穗回去結(jié)案?!?p> “你先回去吧,明日,朕派人送谷穗前去結(jié)案。”
包拯看了看谷穗,說道,“微臣領(lǐng)旨?!?p> “大人!大人!”谷穗一邊喊,一邊被趙楨拖走了。
趙楨拿毛巾給她擦臉,油污沒擦掉,還蹭了滿臉的口紅。他吩咐人拿了皂角水來,仔細(xì)地給她擦了臉,又去擦脖頸,扯了扯衣領(lǐng),去擦鎖骨處,頓時臉漲的通紅,把毛巾塞到谷穗手里,說道,“自己擦。”
谷穗接過毛巾,胡亂地擦了擦手臂,對苗公公說道,“麻煩問問,草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苗公公有些發(fā)懵,轉(zhuǎn)向趙楨,說道,“主子,公子問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你們下去吧?!?p> 谷穗轉(zhuǎn)身往外走去,卻被宮女關(guān)在殿內(nèi)。
趙楨立在那里,望著窗外,“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想過放棄,我想放你走,我努力了,可是我做不到……你總是假裝對我的心視而不見。”
谷穗低頭不語。
“穗兒!”趙楨這一聲叫的令人心碎,“在這諾大的皇宮里……在這個鳥籠子里……我就是那只鳥,孤零零的……”趙楨繼續(xù)說著,“你知道我的母親,生前一直叫我什么嗎?……,六哥……她連聲叫兒子都不能夠,……那塊玉佩是她偷偷塞給我的,我就隨手丟了。她生前,我連聲母親都沒叫……”
谷穗眼睛噙著眼淚,“我,我錯了,我不是故意要扔的?!?p> “我知道”,趙楨良久說道,“我和你說過……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穗兒,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了?!?p> “兄長……”谷穗走了過來,扯著他的手臂,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
趙楨摘下玉佩,給她復(fù)戴回去,“以后不管你惱不惱兄長,都不可以再拿下來了?!?p> 谷穗點(diǎn)了點(diǎn)頭,良久問道,“那我們和好了,是不是我就可以去遼國了?”
“其他的我都應(yīng)你,就這個不可以?!?p> “你!你!”谷穗看著方才戴上的玉佩,還是沒摘下來,“我不理你了!”扭頭就走。
趙楨抓住她的手臂,“明日回去吧,我差人回去送信了?!?p> “我……”她扒開趙楨從身后圈在脖子上的手臂,咳了幾聲,“勒暈我了?!?p> 趙楨的手臂還是盤了上來,頭埋在她的脖頸里,“這樣真好!”
谷穗又去扒拉他的手臂,“松點(diǎn)兒!松點(diǎn)兒!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