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離身子忽而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涼,小腹處似有一大股東西涌出,翻江倒海的絞痛著。掛滿水煮的臉上漸漸的沒有了血色。已經(jīng)過了一兩個時辰,衣服喝飽了水,沉重的壓在她的身上,糊住皮膚,冰火兩重天。
“娘娘……”月離聲音虛弱,“臣女身子實在不適,能否歇息一會兒再罰……”
梁芷嫣忍不住再勸道:“娘娘,您看她臉都沒血色了!再這樣下去可是要落下病啊!”
說罷向九皇子使著眼色。少年卻極為淡定,眼神示意芷嫣少說些話。
“本宮看她就是矯揉造作,裝可憐給誰看!區(qū)區(qū)淋了點兒雨嬌聲細氣的求饒,一副狐媚模樣!”
劉貴妃一雙鳳眼瞇了起來,不管不顧,使勁吧嗒著嘴里的桂花糕,喚道:“小桂子,再去命御膳房煮點茶水,做些糕點來,眾貴女們都餓了?!?p> 如今月離小有體會,劉貴妃的刁鉆狠毒,不負公式書廢的一番口舌。她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卻寧可消磨時間也要看著她痛苦的模樣。
貴女們一排一排的坐在圓凳上,各各僵著身子緊張兮兮,皮笑肉不笑的謝過貴妃。天快黑了,也不知何時雨停,閨中不知有多少女紅沒做,竟要陪著月離一起受罪。
梁芷嫣偷偷與九皇子咬耳朵道:“圣上今晚是否召幸了貴妃娘娘?”
“父皇每晚在養(yǎng)心殿批折子,翻牌子不應(yīng)時。往常每月侍寢還是我母親最多,但愿這次……”九皇子頓了頓,“慢著!我有一計?!?p> 月離感到身體很酸很酸,痛感似一條蛇一樣蔓延遍全身,小腹的陣痛也愈發(fā)強烈,她忍不住一個趔趄,爬在了地上。
“娘娘……”月離的嘴唇僅剩一點點血色,“臣女腹痛實在難忍,能否爬一會子工夫……”
“狐媚東西,接著演,你不是喜歡裝虛弱癱在本宮兒子懷里么?”貴妃氣得從桌上撿起如意團扇,狠狠的朝殿外砸了過去,“本宮今天倒要看看,能不能跪壞你的身子!”
月離開始還怕爬在地上更加不適,身子卻跟不聽使喚似的,一點一點的沉下來,側(cè)臉緊緊貼在布滿水汽的青瓷磚上。
她在從前的那個世界時,每每都因腹痛請上一個下午的假,更是紅糖水熱水袋的伺候著,哪能受的住這?
幾刻鐘一個小丫鬟急急忙忙從院外一路小跑到劉貴妃跟前耳語道:“娘娘,皇上的鳳鸞春恩車來了,正要接娘娘去養(yǎng)心殿呢!”
劉貴妃受寵若驚,因疲憊耷拉的眼皮瞬間睜了開,驚道:“千真萬確?”
小丫鬟確信的點點頭。
劉貴妃似個得了糖的小孩子,“噌”的從凳子上竄起來,急著往殿內(nèi)走去,一邊嘀咕:“本宮這身衣服皇上不喜歡,快點給本宮找那件鏤金百蝶穿花云緞裙來!”
小桂子眼力見強,甩了一下拂塵,高聲道:“你們還不快出去!在這呆著壞了娘娘的好事不成?”
眾貴女們紛紛怔了一下,撐起了油紙傘,走前都不禁望了一望爬在地上,衣衫不整,發(fā)絲凌亂,作痛苦狀的月離,神色中露出幾分憐憫,從前對她的妒忌漸漸消了下去。
張氏內(nèi)心惶恐不安,趁眾貴女離開的工夫,塞了一袋銀子放在小桂子手里道:“不必善待這丫頭。還請公公在貴妃娘娘耳邊美言幾句,且誤讓娘娘遷怒于孫家!”
小桂子見錢眼開,嬉笑道:“夫人您可求對人了,且放一百個心吧!”
殿外。
眾貴女們離了殿外五米遠,便似開了鍋的水,沸騰了起來。
“唉,坐的本小姐腰酸腿疼,繃著甚是辛苦!”
“都聽聞劉貴妃的兇悍,皇后娘娘太溫順賢良,怪不得皇上把六宮大權(quán)交由貴妃!”
“誰叫那孫六小姐自輕自賤,膽敢勾引九皇子!我要是貴妃,就打死她一條賤命!看誰還敢狐媚,教壞我兒子!”
“別這么說,那女孩也實在可憐……”
月茹雖然打心里討厭月喬,卻在憎惡月離這件事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三姐姐,”月茹竟挽起了月喬的手臂,“你真是演了一出好戲!”
月喬瞥了一眼月茹,嫌棄的抽離的手,陰陽怪氣道:“五妹妹說什么姐姐我聽不懂呢?!?p> 梁若嫣走在最前面,本來這一下午繃得就夠難受的,嗡嗡的議論聲吵得她頭暈眼花。
“背后議論貴妃成何體統(tǒng)!”她教訓(xùn)道。
眾貴女們道了聲是。
梁芷嫣聽罷,三步并兩步的前去,與梁若嫣并排行走,輕聲咬耳朵道:“姐姐教訓(xùn)人最是厲害,卻不知教訓(xùn)自己呢?!?p> “妹妹什么意思?”梁若嫣稍有幾分惱怒。
“孫六妹妹進宮前,姐姐就都設(shè)計好了吧。”
梁若嫣一頓,反問道:“哦?妹妹有話不妨直說。”
“姐姐在沈傲蝶和眾貴女面前哭訴蕭公子為六妹妹退婚之事,博得眾人同情。傲蝶鬧事時,姐姐又演了出救場大戲,利用他人行惡事,自己做出許多腔調(diào)來。
“六妹妹醉酒,又讓姐姐您給撞見了,在她冒犯九皇子之際,偷偷叫了人逮了個正著吧?!?p> 梁芷嫣滔滔不絕,面色平靜。
梁若嫣靜默了許久。
天快黑了,樹上沙沙作響,蟬聲四起?;食堑臒艋\燃了起來,照得整條小徑通亮。
“妹妹,”若嫣朱唇微啟,“我們同是梁家的女兒,皇后娘娘的侄女,又同出一脈,你為何總是不肯放過我呢?”
芷嫣一笑:“正是因我們同出一脈,才能識破你的詭計?!?p> “你我都是養(yǎng)在深宮中的人,能干凈到哪去?妹妹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比翩炭聪蜍奇蹋瑹艋\的微光映上她的側(cè)臉,笑得極為可怕慎人,似夜晚出沒的惡鬼。
芷嫣被嚇到了,肩膀無意識的一顫。
梁若嫣又做回那個賢良淑德的神色,心安理得的道:“皇姑母剛生產(chǎn)完龍鳳胎,看樣子健康得很,內(nèi)里卻愈發(fā)虛弱,怕是熬不過幾年。妹妹有揭穿我的工夫,不如與我同爭鳳位,來得有趣多了。”
說罷,梁若嫣快走了幾步,朝著漆黑的胡同走去。心想,跟我斗,除非你不想要命!
芷嫣神色驚恐不安,緩緩的走回了人群中,胸口砰砰亂跳。
她這姐姐太狠了,和她玩可能會把自己玩死。
貴妃宮中夜里焚起了香料,白煙四起,溢出殿外。殿內(nèi)的幾塊大冰磚,反著大紅燈籠的微光。
小桂子撐著傘,拉了個椅子,腳尖湊到月離的臉前,對著她胡亂的甩了幾下拂塵:“唉,這命苦的丫頭,知道你的嫡母臨走前怎么囑咐我的么?”
月離捂著肚子,艱難的支撐起身子,仰頭以是眼眶鼻頭微紅,發(fā)髻全然散開了,吐了吐雨水,無力道:“我不好奇。我只好奇貴妃娘娘,還是對我母親恨之入骨啊……”
小桂子臉色唰的一下暗了下來,警覺道:“你什么意思?貴妃娘娘千金之體,怎會與一青樓骯臟的舞姬過不去?”
“那當年是誰被派來了孫府,那人為何戴著和你一樣的冠,拿著一樣的拂塵呢?”月離越來越激動,干咳了幾聲。
“你膽敢血口噴人!”小桂子似一個姑娘家,氣急跳了起來。
兩人對峙之際,月離的眼前出現(xiàn)了另一雙靴子,順著抬頭一看,是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