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公子,您還是請回吧!”
雨勢微弱,積水順著蕭長毅油紙傘的邊緣作水柱狀劃落,貴妃宮外的紅墻綠瓦邊掛的大紅燈籠將他高大頎長的身軀的影子斜斜的拉長在青玉磚塊撲成的路上。
小宮女見他相貌英俊異于常人,依舊雕塑般的守望著宮門,似要用眼睛把它摳出來似的。
莫不是貴妃娘娘的新男寵?她不禁害怕道:“公子,貴妃娘娘今晚留宿養(yǎng)心殿了……”
蕭某低眉思索片刻,冷冷道:“她還跪著么?”
小宮女一時(shí)費(fèi)解,忽而想起被罰跪了一下午的月離,回話道:“孫六小姐這會(huì)子還跪著?!?p> 講話之際,宮門“吱呀”一聲打開。九皇子懷中抱著蒙面美人頂雨向東宮走去,漸行漸遠(yuǎn)。
雖然不見臉,蕭長毅還是留意了美人露在外面的雙足認(rèn)出了是她。
吻她的時(shí)候,他微微緊張,向她的足瞥了一眼,便連著那柔軟,和那胭脂香一起記住了。
他的面容被錯(cuò)愕吞覆,整個(gè)人如冰一般僵在了那里,傘柄被握得咯吱作響。
他想起,她說的那句“我們別再見面了”,那泰然的眼神,那無所謂的語氣,現(xiàn)下她竟被抱在另一個(gè)男人的懷里,她的雙臂竟還緊緊的環(huán)著他的脖頸……
至此,前所未有的怒火在胸中翻滾,似有一道紅烙鐵般的光從他眼底爆出來。
這竟是我為那令我厭惡的女人妒火中燒的感覺么?他捫心自問。
全汴京城,唯有她一人配得上他。明明她是最可利用的女人,卻也是最難駕馭的女人吧。
右手拎著的膳盒子從他修長的指尖滑落,“叮鈴咣啷”一聲,白瓷碗碎在地面,一汪滾燙的姜湯灑了出來,冒著白煙。
好啊,孫月離,這是你逼我的。
我蕭某非要占有你不可。
次日清晨,月離醒來神清氣爽,風(fēng)寒好了,頭痛與腹痛不再。
見床邊擺著一支空碗,搭在圓桌上晾著的曲裾微微潮濕,清早的微風(fēng)鉆進(jìn)門縫里,涼快香甜。
她抻了個(gè)懶腰,昨晚太累,她竟忘了自己是九皇子走前還是走后睡著的。
等等,自己的衣服,是怎么從身上下來又到了圓桌上晾著的……
月離情急之下把被子一掀開,往里瞧了瞧,呼,還好自己穿了一件還算保守的赤色肚兜。
窗前突然一陣腳步聲,門被推開,只見站著一個(gè)穿著孫府掌事姑姑的褐色交領(lǐng)布衫的婦人。
“李媽媽?”月離見自己香肩外露,趕忙鎖進(jìn)被子里,“您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少女的臉微紅。
“宮中有嬤嬤與老奴交情不淺?!崩顙寢屨f到,“六姑娘快穿好衣物,上轎吧?!?p> 轎子偏小,且樣式及其普通不顯眼,為的便是掩人耳目,順利的溜出皇城。
月離坐在轎上癲得厲害,芊芊玉指剝開簾子,最后看了眼這皇城。再來不知是猴年馬月,但愿此恨綿綿無絕期,不能親手除掉劉貴妃,也要看著她痛不欲生。
她拳頭緊攥,涂著丹寇的指甲刺的手心發(fā)痛,卻猝然在腦海中閃過了九皇子,不禁心弦一顫,他好像秋日清晨的第一抹陽光,慢慢爬上她的臉頰照得她的臉微燙。
為何總有人,讓她無法理智的做一個(gè)黑蓮花。
馬車一路顛簸,穿過了辰時(shí)一片繁華喧鬧的汴京城,轎落孫府的大宅門前,卻被門口的小廝攔下。
“傳主君口諭,姑娘的轎攆往后都從西側(cè)偏門入?!?p> 李媽媽聽罷慍怒:“姑娘是堂堂正室小姐,不是見不得人的外室私生女,也不是下人。即便犯了錯(cuò),怎么能從偏門入呢?”
“奴才也是奉主君之命行事,請李媽媽多擔(dān)待。”小廝笑得一臉獻(xiàn)媚。
李媽媽搖頭嘆息,就算孫宅里老太太最尊貴,可說了算的終究是主君。她撩開簾子,慚愧道:“六丫頭,您暫且忍忍,老太太總歸是向著您的。”
月離撇了撇嘴。孫府現(xiàn)下恐怕早就備好了家法等著她,醉酒之禍已成定局,誰還會(huì)關(guān)心是何人把烈酒兌進(jìn)她的茶碗里?
跳到黃河水里也洗不清。
月離一從西側(cè)偏門入,被侍女一路帶去了慶元齋。月離到了門口見堂中的孫逸陰森刻板,正坐在紫檀木雕龍頭桌上習(xí)字,過一會(huì)兒便胡亂的把宣紙團(tuán)成一團(tuán),心煩意亂的丟到了腳下。
月離頷首步入堂中,蚊子聲道:“父親。”
孫逸緩了一口氣,朝月離瞟了兩眼,心想,得虧闖禍的人是這不相干的丫頭,孫家的顏面不算丟盡。
他可從那時(shí)起就沒把這丫頭當(dāng)成孫家的人。
“你還有臉回來!”孫逸沉吟半刻,絕情道,“我沒你這不要臉的女兒。”說罷摔下毛筆,指著月離,“你,現(xiàn)在,去翠微閣,給你三姐姐謝罪去!”
月離聽得當(dāng)頭一棒,目眥俱裂,滿臉寫著不可思議。
若不是李媽媽及時(shí)在月離耳邊小聲不停囑咐老太太曾說過的隱忍,她恨不得把硯臺砸到孫逸頭上去。
“是……”月離強(qiáng)忍著暴怒,擠出一絲顫抖的聲線,倒像是哭腔。
孫逸如此氣憤,想必是月喬惡人反告狀,為了撇開自己的罪名,慶元齋哭了半宿,添油加醋的緣故。
“你去看著她,”孫逸示意身邊的小廝,“她若是不肯,就用強(qiáng)逼她道歉!等她回來,再動(dòng)家法,打她十個(gè)戒尺!”
月離下意識的朝李媽媽看去,見她眼神肯定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她放心。
翠微閣揚(yáng)眉吐氣。
月喬頭頂插了支夸張的金絲嵌寶石香玉鳳簪,身著吳金云裙衫正坐堂中,嘴里悠閑的吧嗒著一塊冰磚,扎著神氣十足的飛仙髻,一臉驕傲。
月離走到卷簾門門口停下,隨低著頭卻氣勢不減道:“見過三姐姐?!?p> “六妹妹,”月喬笑得一臉得意,腫得似核桃的雙眼卻是脂粉蓋不住的,“爹爹可都跟你說過了?”
“那是自然,”月離笑道,“就算姐姐昨晚不去哭訴妹妹的罪行,爹爹也會(huì)因我在皇城丟盡孫家顏面而罰我,姐姐大可不必費(fèi)這些心機(jī)。”
月喬瞇起眼,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妹妹此言差矣。你的英勇事跡早就傳遍京中名門了,如今早已身敗名裂,就等著老死閨中吧。只要能把你狠狠踩在腳下蹂躪,付出再多,都值得?!?p> 她起身,不緊不慢的繞著月離走,目光嘲諷,尖聲細(xì)氣:“因?yàn)轼P儀軒與我翠微閣,就是想看你痛不欲生的模樣。”
蠢。
月離無所謂的輕笑了一聲,鎮(zhèn)定自若:“三姐姐放聰明些。都是孫家的女兒,同出一脈,妹妹身敗名裂,姐姐就能嫁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
月喬瞪著月離,目光暗藏殺氣,一轉(zhuǎn)身,回到雕花椅子上坐下道:“妹妹今日來不是給我謝罪的么?可別誤了正事?!?p> 月離目光坦然,走上前去,道:“妹妹有錯(cuò),還請三姐姐贖罪?!?p> 月喬端起茶碗,邪魅的勾了勾唇角:“妹妹方才說什么,大點(diǎn)聲,我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