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很快端來了點心,我也見識了這“雨落海棠”的內(nèi)里的典雅精致。
一只翠色的小碟上頭只碼了三只海棠餅,看起來有些可憐。不過幸好除此之外我還看見了其他種類的糕餅點心。
我心中暗暗擂起了鼓。若是方才真的只我一人過來的話,我應(yīng)當(dāng)會點五…六…七碟吧。畢竟我初始就是想來嘗嘗這海棠餅,倒是沒有其他的想法。如此一來的話,這小廝會不會取笑我?
我暗中看了看小廝的臉,他咧著嘴笑著,連眼角也是彎起來的,像是真的笑容。
小廝擺放完后便悄悄退了下去,連腳步聲都是淺淺的。
“請吧?!敝扉悺皶r隔多日”又一次同我客氣了起來。
我不會客氣。我率先抓起了紅紅的、像花朵一樣的糕餅塞進(jìn)了嘴巴里。仿佛清香撲了滿懷。
朱閻似乎并不打算吃,他就坐在我對面,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杯中的茶水,仍舊堅持他的“三次一杯”。
破費卻不知道享用,呆子。
我風(fēng)卷殘云般掃去了我面前的兩個碟子,啊……像沒吃一樣。我灌了口茶,這才有了些飽腹感。
此番我又看上了這里的一道小食,圓圓的一只像湯圓一般,外頭是糯糯的,里頭是香甜的紅豆泥。仿佛……嗯,像將湯圓蒸著吃的,不過這個可比湯圓要好吃得多。
“吃相?!蔽艺罂於漕U時,朱閻冷不丁這樣冒出了一句,我抬起頭盯了他一眼,覺得喉間仿佛卡了卡。
“你別看不就是了?”我反問著他,又當(dāng)著他的面狠狠咬了一截糕餅。
我不明白為何要這樣在意這些表俗,連吃東西時都要約束住自己的話,那是不是連睡覺也是呢?
我不做那樣的人。
我灌了一口茶,悄悄抿了兩個嗝。
朱閻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門口。但逃不過我的眼睛,他明明在笑!
我埋了埋頭,盡力不去看他。
打嗝怎么了,怎么了?我就不信他沒有過!
可是,丟人的是,我竟沒完沒了了!……
我立馬給自己順了順氣,努力讓自己平復(fù)下來。這喝茶又吃糕的,難免,難免……
我低著頭,但我的眼睛一直瞄著對面。朱閻端坐著,沒有異常。
可憋死我了!該死,竟控制不?。?p> 朱閻似乎終于看不下去了,他站了起來。
我心道也好,讓他自己先走,免得我給他丟人。
然而,他卻是坐來了我的右手邊的位置上,他伸出手覆上了我的背,又輕輕拍了兩下。
或許是要強,也覺得臉上掛不住,幾下過后我竟真的恢復(fù)了原樣。我伸手撫了撫心口,又長長出了一口氣。
“下次莫吃這樣急,讓人見了笑話?!敝扉愊駛€長者一般在教訓(xùn)我。
他這是在教我做事??
我沒回他,當(dāng)然不能回,回了不就代表我也覺得自己錯了?
我才不這樣覺得。干娘教會我的是要吃飽,吃好,可沒教我要裝模作樣。
我環(huán)顧了一圈,指著為數(shù)不多的客座中也有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女子斯文得禮極了,也很慢,半日沒啃完一只糕餅,我都替她著急。“像那樣么?”我看著那邊問著朱閻。
“差不多吧?!敝扉愡€一本正經(jīng)地看了看。
我沒有回什么,只是頗有深意地笑了一聲。
我又想起了他傘柄上的紅色同心結(jié),為何從未看見朱閻找她呢?他這樣的人,該不會是喜歡別人又不說吧?倒真是有這個可能!這人有時候嘴巴毒,但更多時候不愛說話的,像是要把什么事情都悶在心里似的。
“你此番回去是去找人了么?”我旁敲側(cè)擊地問了一句。
他看了看門口道:“沒有?!?p> 沒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上次說要個妹妹挺好的,是真心話么?”我繼續(xù)問。
“不是?!?p> 果然。這人怕是早忘了!
……我默默抿了一口茶,這樣的話,沒法繼續(xù)問下去了。
外頭的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同朱閻相對坐著,沒有多說話。
為什么感覺只是一日不見,便仿佛又回到了剛認(rèn)識的時候呢?
“捉到靈了,你放血了沒?”
我匆促抬起頭看了看他,點點頭道:“放了?!?p> “你集了多少格了?”他漫不經(jīng)心似的,都不看著我的眼睛說話,有些無禮。
“十一?!?p> 再就沒有了下文,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說得太簡單了?
“你何時回去?幫完我么?”我又問他。
“大概是吧?!彼嗾Z義不明。
“那你回去后是直接在晚蘇手下辦事么?”那樣的話,就真是云泥之別了。
“不是。大概不會去?!边@回他是看著我回答的。
“我也很奇怪,你家宅院這樣大,好好住在北冥不就是了?渡靈官其實沒什么意思的,我做了四百年,沒覺得有什么作用?!弊鳛椤斑^來人”,我好心好意提醒了他一次。
我不知他有沒有聽進(jìn)去,也不知他是贊成還是反對,但他從方才開始就看著我,沒收回去過。
“你不是一千歲了么?聽說你一百多歲的時候就成了渡靈官了,是最年輕的,尚且無人越過你?!?p> 我就知道他會這么問。
“我五百歲的時候,休息了許多年?!蔽疫@樣告訴他。
他語氣有點生硬,可仍舊不忘質(zhì)疑我道:“哦?竟還能如此么?”
我順帶提了一嘴,說明我才是前輩:“當(dāng)然,可你不行,你如今才才入渡靈院,怕是沒有這樣的紅利的?!?p> 他并沒有問我如何獲得這紅利,或者說為何不能。他轉(zhuǎn)而追問著我:“那你休息了三百年,都去做什么了?”
“自然是游山玩水,逍遙世間了?!蔽艺Z氣輕快極了。
我不記得。
那三百年是我缺失的人生,盛的是我缺失的記憶。但是其實我也能設(shè)想到,懲罰么,不都差不多?況且我是被關(guān)在冥獄里頭,竟然也被我撐過來了。
我真是有些堅強,連我也是佩服自己的。
以至于后來我聽旁人說冥獄的可怖時,我心中沒有太多感覺。
朱閻不再追問了,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道:“是你忘了么?”
我撒謊很明顯么?我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臉,讓自己能顯得平靜些。這人拆穿我的時候也太不留情面了。
“我忘了什么?”我反過來問了他一句。
“我聽說,你曾經(jīng)是渡靈院的佼佼者,可后來也是渡靈院出了名的名人。到底是怎樣的事情,值得你跌下神童的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