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邁進門檻,晚蘇又在后頭提醒我:“他從未醒來,你這樣做只會激怒王后?,F下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走進了殿內,看見了床上躺著的那個人。那人是阿閻,我的阿閻。
他靜靜躺著,眼睛懶懶地合在一起,眉心微微皺著,看起來很不安詳。我曾經如此珍視的、我日思夜想的人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他消瘦了許多,在這殿里昏黃的燭火下頭我都看見了他臉頰微微凹陷了下去。
我丟掉了手里的弓箭,向他身邊靠了過去。他沒有任何動靜,要是換在往常,他一定會醒過來,然后緊緊地抱住我。我相信晚蘇了,阿閻真的不曾醒來。
我就說么,阿閻怎么可能放任我不管那么久呢?我被關在暗室的那些日日夜夜,阿閻肯定也同我一樣,時時都備受煎熬。
我睡在他身邊,環(huán)住了他有些僵直的身體。不過還好,我還能聽見他心臟在跳動,我還能感受到他身上是溫熱著的。至少,他還活著;至少,他與干娘不一樣。
我的眼睛再也蓄積不出水汽。我的眼淚似乎已經流干了。我輕聲喚著他:“阿閻……”
恍惚間,我感覺我懷里這人動了動,我以為只是我的錯覺。直到,直到有一只手覆住了我的臉頰,我才發(fā)現竟不是我做夢。
“依依,你怎么過來了?”阿閻他問著我,聲音很小,語氣平和。
“我想阿閻,所以就過來了。”我不合時宜地撒著謊,我是來同他道別。
我貪戀著阿閻,貪戀這種安定,我似乎有些不舍。
隨后我便感受到有人輕輕啄了啄我的眼睫,我緩緩睜眼,看見了阿閻。此刻的他似乎已經恢復了血色。
我看著他,我又覺得他不該與我就此草草了結?!拔也幌牒湍惴珠_,再也不想了。還有,朱閻,你答應娶我,何時娶呢?你得娶我,你必須娶的是我。”我十分篤定,我們還有孩子,我們必須要在一起。
可我活不長。
阿閻也應和著我,他堅定道:“我必須娶依依,一定。你別走?!?p> 我當然不想走,可是,這怎么可能輪到我做主呢?我從來都是被支配的那一個。
殿外聲音逐漸嘈雜,我明白是那些人來了。
他們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迫不及待地把我從阿閻懷里拉了出來。而我眼前的阿閻,他仿佛又睡著了一樣,他沒有再緊緊牽住我的手,而是漸漸滑落下去。我反扣住他的手,用盡全力交代他:“照顧好孩子,孩子……”
我被拖了出去,眼前立馬陷進黑暗。
待我再次醒來,我全身仿佛都失去了知覺。我眼前是一片慘白,還有雪霜。我的手腳都被釘在了我身下的冰巖上頭,我想發(fā)力,可沒有任何作用,我已經失去了任何能力。
有人過來告訴我,因為我的一意孤行導致了孟婆殞命,是罪無可赦。但考慮到孟婆的遺言,冥府不會殺了我。冥府將我罰在冰室,囚禁三百年受剜心之刑,待血液干涸,心跳驟止。
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如今怎樣,我都不想知道。
其實,我還是最希望他們能殺了我。而不是繼續(xù)用這種惡心的手段將我囚禁住,沒有盡頭。
我周身都是冰冰涼涼的。因為我身上的溫度,我躺著的冰巖有些冰融化掉了,有的同我的皮膚粘連在了一起,我覺得黏糊糊的。
在這里,我連淚都滴不出來。我看見我的眼前,冰室的室頂懸掛著一柄亮程程的短劍,它就這樣懸著卻不落下來。我盯著它,我在想它什么時候會落下來呢?
我在想它應當是一柄冥器,不然怎么可能掛懸在這兒?
其實它并沒有令我失望。我盯了它沒多久,它便干干脆脆地朝我落了下來。
它正好刺進了心臟,我稍稍抬起了頭,也看清了它。難怪這樣疼,是鋸靈刀。
我純白色的衣衫瞬間開出了一朵紅色的花朵來,有一瞬間的溫熱,血漬有些灑在我的臉頰、耳后,還有的干脆濺進了眼睛里頭。我眼前又瞬間成了一抹紅色,真美啊,是冥界沒有的。
心口的疼痛瘋狂鉆進五臟六腑,甚至進了骨髓??晌覜]有喊出聲來,我甚至覺得這些并沒有什么。如果能立馬死去,那是再好不過了。
我全都明白了,我明白阿閻他在我追問他為何不肯見我干娘時的遮遮掩掩,我也明白他為何會在北冥的院子同我成婚。
阿閻啊,你真傻,我不可能做王后的,你怎的比我還要不知悔改呢?
阿閻啊,我死了,你也不要再忤逆你母親的意思,安心做冥王。我給你留下了孩子,我覺得你會喜歡,雖然我從未見過他。我給孩子起名起了許久,可終究還是不滿意,干脆就不說出來了,免得晚蘇他笑話我。
阿閻啊,其實現在想想,若是當初我沒有問出那一句話,是不是你我就不會是如今這副模樣呢?你是哥哥,我還是小丫頭。
我的感覺在一點點流逝,仿佛沉入了水底,似乎漂浮,似乎下墜。我感受到的是冰冷與疼痛。
“依依……”
這聲音很幽遠,可似乎又很近。我耳朵好疼,大概是因為這樣我才聽不清楚聲音吧,我睜開了眼睛。
我沒有在冰室,我還在空曠的墓園,半空有金黃的落葉,其實有的已經枯黃了。我眼前的人同我一樣,渾身濕透。我看見他的眉毛與眼睫蓄著水滴,似落非落。
阿閻。
在我面前的這個人,正是朱閻,也是阿閻。
我有些呆滯,我覺得記憶已經錯亂,曾經丟失的碎片找了回來,卻怎么也拼不齊。朱閻就是阿閻,分離五百年后他又來尋我,這時候我已經當了二百年自由自在的散官了。
我自行站了起來,我捏了捏手心,還有些力氣。然而我看見我腳下遺落的卻是兩半黑色的圓環(huán),外沿有鋸齒。我左手手腕處的魂環(huán)已然碎開,手腕留下了一圈慘白色的印記,似乎在證明它曾經來過。
原來如此。
我看見了旁側的巨大水池,瘋子丞相臉朝下漂浮著,像極了枯死的落葉。
原來瘋子丞相說得沒錯,樁樁件件我如今都覺得有跡可循。我是滄海棄子,疾苦所生。
還有,王后說我活不過一千歲,這個倒是有待考證,我明明感覺我已經有了一千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