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少年們還在興高采烈地分享著今日的趣事,月光照在他們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長。這一個月里,他們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再過幾日,他們便要各自分別,回到自己原來的生活里,以后的多少年里,他們或許還會相見,或許不會再相見。
他們或許在這里就遇見了一生的摯友,從此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會再忘了彼此。
三月的最后一天,綺月離開許家。翌日又將是無月的朔日。她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明晚過后,她還會不會繼續(xù)留在這個世上。她出了紫竹林,在紫竹鎮(zhèn)上胡亂地走著,進入一個村子,又進入另一個村子,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離開這里。走了一整天,到入夜的時候,竟然又走回了紫竹鎮(zhèn)。
她有些無措地望著這片越漸暗沉的天,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仿佛如夢一場,結(jié)了新朋,又遇舊友,只是她人生的長河里,一盞燈滅了之后,就再也點不亮了。
所愛之人皆離世。
唯有她還孑然一身地在這世間掙扎著。
當太陽的最后一抹光輝消失的瞬間,簫聲又起,天地再度染上漫漫緋色。
她不想再回到那個黑暗的世界里。唯有在暗夜之中生出光亮,才能阻止自己再度被暗夜吞噬。
天再一次現(xiàn)出異象后,許家弟子,包括前來赴學(xué)的弟子都嚴陣以待,守候在紫竹林里,隨時待命。
“又是朔日之夜!”宗主許敬方站在紫竹林的高臺上,眺望著遠方,對再次出現(xiàn)的緋色異象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認為是魔尊殷皇又來了。
夜風(fēng)漸涼,肅殺的天地間,森然的氣息愈發(fā)凝重。鎮(zhèn)上有新發(fā)喪的,許家都派了人重重圍在外面,棺木上全都貼滿了符咒。
“簫聲?何人在吹簫?”許敬方從未聽說過魔尊殷皇會吹簫,臉上神色驟然變得凝重,他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止兮,“聽說你前段時間和殷皇交了一次手,他有沒有對你說什么?”
止兮說道:“沒有?!?p> 和他們站在一處的,還有許聞風(fēng)。他本來在房里練功打坐,聽到動靜后才出來,見天地又是一片緋色,算算日子,是四月初一,正好和上一次的三月初一一樣,都是朔日之夜。
“以前從未出現(xiàn)過這種現(xiàn)象,究竟是怎么回事?”許聞風(fēng)預(yù)感這或許和殷皇并沒有關(guān)系,或許世間從此又多了一個棘手的妖魔。
“上次在朱方城里伏魔的兩個蘇門弟子呢,在哪里?把他們喊過來?!?p> 止兮道:“我已經(jīng)問過他們了?!?p> “他們怎么說?”
許聞風(fēng)和許敬方都緊盯著他,止兮沒有回話,背過身就下了高臺,往紫竹林外飛去。許聞風(fēng)斂了斂眸,對許敬方說道:“跟著他。”
許敬方立刻追了上去,但止兮早就飛遠了,他找了一陣,沒找到止兮,倒是見到街上忽然出來幾個孤魂野鬼,不得不停了下來,先施術(shù)收了這些孤魂野鬼。
蘇青丞兩兄弟還和其他少年弟子一道,站在許家院子里,候著待命。蘇青辭辭悄聲問蘇青丞:“綺月姐姐去了哪里?怎么沒看到她?”
蘇青丞搖搖頭,他臉上有些凝重,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俊碧K青辭又道,“我有些害怕……”忽見頭頂飛過一個人影,忙碰了碰蘇青丞:“太師叔祖哥,老師過去了,我們跟著他,去看看!”
兩人遂借口出恭,偷偷地跟在止兮身后。
簫聲響了一陣便止息了,天地間已然緋色一片,地下陰邪之物慢慢地都潛了出來,新封的棺木也蠢蠢欲動。止兮飛了一陣,落到地上,地上陰魂到處亂晃著,發(fā)出悲悲戚戚的凄厲之聲,忽聞竹笛聲響,四下凄叫聲更甚,剛剛冒出來的孤魂野鬼又被塞回了地底下。
“綺月姐姐為什么要這么做啊?莫非她也有什么義憤難填的冤事?但她又不是魔?。∵@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蘇青辭一邊走一邊說,一邊四下瞧著,看有沒有綺月的身影。一次或許是巧合,但兩次便絕不會是巧合了,上次朱方城里魔變,他還以為是殷皇搞的鬼,但如今看來,定是和綺月的暗夜之光脫不了干系了。
蘇青丞揮了揮劍,將幾只陰魂打到地下。鎮(zhèn)上家家戶戶門口都貼上了符咒,許家弟子大半都到了鎮(zhèn)上,還有些被派去了隔壁鎮(zhèn)上,因為上次朱方城的事,讓他們有了警惕。
“今日也是朔日。”蘇青丞忽然說道。
“對,朔日,朔日怎么了?”
“朔日無月,整夜都是黑的?!?p> “你是說綺月姐姐怕黑?所以才弄出這緋色的天?不過,怕黑的話,點上燈不就好了?”
“去找到她?!?p> 兩人找了一陣,終于在江邊找到了綺月。她正光腳立在江面上,遠遠地望著他們。止兮已經(jīng)先他們一步到了,正在不遠處的江岸上。
“綺月姐姐!”蘇青辭喊了一句,越喊越?jīng)]有底氣,最后兩個字“姐姐”幾乎都快聽不見了。
綺月站在江中心,江面上無數(shù)陰魂圍著她,發(fā)出“呲呲呲”的鬼叫聲,卻都不敢近她的身。蘇青辭兩兄弟愣愣地看著她,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一個月前,她徐徐從天而落,面上冷若冰霜,眸中繁若星辰。
“為什么?”陰風(fēng)里夾著止兮的聲音,音色里泛著淡淡的憂傷。
緋夜下,她的衣袖動了動,袖口里伸出一只潔白如雪的手,手指微攏,一只玄簫驀地在手,手腕輕轉(zhuǎn),玄簫離手,在江面上轉(zhuǎn)了一圈,一陣凄厲的厲鬼嘶叫聲剎那如針眼一般扎得蘇青辭頭皮直發(fā)麻。頃刻間,江面上飄著的陰魂一只不剩。遠處飄蕩著的陰魂也立即逃得遠遠的。
蘇青辭睜大了眼睛,此刻的綺月猶如一只修羅,比地獄里的惡鬼還要可怕。
她從江面上緩緩走了過來,玄簫跟著她的步伐移動著,所到之處,陰魂盡消。走到止兮面前的時候,她停了下來,眸光冷得如同冰刀,每看一眼都像是在止兮身上劃了一刀。
“你不會知道的,你也無需知道?!?p> 這一句話,卻像是冰刀直接扎在了他的心上,扎得他的心血淋淋的。
從蘇青丞兄弟兩人面前經(jīng)過的時候,她沒有正過眼來看他們一眼,只有鬢邊的一抹發(fā)絲輕輕地掃在了蘇青丞的面上,兩人的視線追隨著她,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好像這才是他們最初認識的她,又好像,不是他們當初認識的綺月。
她似乎比三月的那天晚上還要可怕千倍百倍!
止兮凝望一眼她已遠去的背影,執(zhí)著竹笛,往另一個方向去了,走時對他們二人說道:“凡事小心。”
“綺月姐姐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會這么做的,對不對?”蘇青辭緊盯著蘇青丞。雖然他也不知道所謂的“這么做”到底是怎么做的,不過,他隱約感覺到,事態(tài)似乎十分嚴重,嚴重得已經(jīng)超出了他們能夠干涉的范圍。朱方城的事情,或許可以歸為殷皇所為,但這一次,已然與殷皇毫無關(guān)聯(lián)。許家已經(jīng)出動了所有人來處理這件事情,其他仙門定然也不會袖手旁觀。
蘇青丞沉默不語,他好像一直都在沉思著什么,想了許久,卻想不出一個答案。
蘇青辭又道:“別想了,先把這些陰魂不散的東西打發(fā)了再說,過了今晚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