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蔡侯紙
孫紹沒有聽懂綺世的意思，但綺世也不說明白，只是自顧自的往前走。她像是對建安縣的道路極為熟悉，反而讓孫紹跟著她回到青云巷。
回到孫府之中，孫紹緊閉大門，將所有人都集中在前廳，將剛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講明白。
“……事關(guān)父親遺物，我別無選擇，只得任人宰割，我對不住你們。”
一聽到鄭索回信，鄭春娘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只是她這財物還沒有清點(diǎn)完畢，孫紹就和綺世回來了。她連忙道：“公子何須自責(zé)，迎回主公遺物乃是大事，免得讓人恥笑咱們?nèi)铔]了名聲。”
在這個時代，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到禮樂崩壞、人無榮信的地步，所以孫羽的戰(zhàn)盔對他們來說，是榮譽(yù)的象征。
綺世卻道：“公子不要忘了，這五十萬錢可是家里所有的財物。今后如何生活，還是要精打細(xì)算，馬虎不得?！?p> 鄭春娘也道：“是啊，咱們剛從豫章郡遷過來，又添了夢融和阿世兩個孩子，已經(jīng)將周公瑾的資助用掉大半。如今可以說是余財用盡，家資全無了?！?p> 夢融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此時心中一驚：自己進(jìn)門還不足一天，就要面臨家徒四壁的困窘了嗎？
她也看明白了，孫紹這個所謂孫群的親侄子也不過如此，不僅無權(quán)無錢，而且還意外的窘迫。
“春姐所言極是，我做這個決定時，并沒有與大家商議。因此這個后果也應(yīng)該由我來承擔(dān)，至于夢融和阿世，我已有主意?！?p> 孫紹走回內(nèi)屋，出來時手中拿著兩卷蔡侯紙。綺世和夢融都識得，那正是她們的賣身契。
對于孫紹下一步的舉動，綺世已經(jīng)猜到。那便是解除主仆關(guān)系，讓她們成為自由身。
在這個時代里，一日為奴，終身為奴，而孫紹給了她們一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憑借這具軀體原主人在黃龍門中的高級身份，綺世可以不必理會孫紹。她大可去扶植北方的曹家，從而坐享其成，平安富貴的生活下去。
但她不愿離開，她感到自己心中有所執(zhí)念，一定要留在孫紹身邊。難不成這是魂穿的自己曾對孫紹的肖像臨摹過上百次，以至于閉上眼睛都能還原出他的相貌？
綺世還沒表態(tài)，夢融那邊就按捺不住了?！拔摇眽羧跐q紅了臉，剛開口說出一個字，看著孫紹又不說了。
鄭春娘繃著臉，眼睛瞪圓了，生怕夢融說出那個“走”字。
孫紹道：“夢融，但說無妨?！?p> “我……我在建安縣有個遠(yuǎn)房的舅舅，我來這里后，理應(yīng)前去看望他老人家。”
“現(xiàn)在還沒有安頓好……”鄭春娘急道，孫紹伸手制止了她。
“那就去吧，趁現(xiàn)在天色還早，讓春姐和小索送你去。”
“公子！”
“這是好事，春姐切莫推辭。”孫紹笑道。
就在這時，從外面呼的一聲，飛進(jìn)來一個物件，砸進(jìn)了前廳。一個盛水的瓦罐被砸中，哐啷啷四分五裂！
原來是一塊石頭，膽敢扔進(jìn)孫府，也算是膽大妄為了。
夢融尖叫起來，她美麗的容顏上充滿了恐懼。
綺世輕咬嘴唇，沒想到朱楠的報復(fù)來的這么快，也沒想到他竟然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招數(shù)。
鄭春娘怒道：“小索，去看看！”
孫紹道：“別追了，抓不到的！”
他攔住了鄭索，又道：“春姐，你看咱們往日謹(jǐn)小慎微，今日還是樹了敵，何必要讓人家姑娘與咱們承受呢？”
鄭春娘看著嚇得面無顏色的夢融，咬牙道：“夢融，你走了可別后悔，我真瞎了眼，竟然看錯了你！”
綺世不語，低頭收拾起殘破的碎片，孫紹也來幫她，綺世也不推讓。做家務(wù)嘛，男人當(dāng)然有份！
過了一會，待鄭春娘、鄭索陪夢融出了門，孫紹終于道：“阿世，你為什么不走？”
“我沒有那么多親戚，所以沒有這個退路。如果有，我早走了?！?p> 孫紹來到綺世身旁，坐在前廳的臺階上?！敖裉爝@一鬧，以后我怕是要與他們正面交鋒了。”
綺世隔著他有一尺遠(yuǎn)，也坐了下來。
“我聽不懂。我只知道，從今往后這家里的洗衣做飯，熏草驅(qū)蟲等雜活都只能是我來做，而且很可能還沒有工錢?！?p> 她說起話來輕描淡寫，倒不像是憂愁的語氣。
孫紹道：“我總有一種感覺，你對發(fā)生的一切胸有成竹。像你這樣的侍女，我還是頭一回見……”他頓了頓，道：“不，我還見過一個人。只不過她是我父親的妾室，你該有聽說過她吧？”
“喬家長女?！本_世緩緩道。當(dāng)年孫羽的起兵，也是得到了黃龍的資助，而從中聯(lián)絡(luò)的人，便是大喬。
可以說，大喬是黃龍最高級的細(xì)作。
“沒錯。她來到我們家后，總是占據(jù)著父親所有的時間。他們經(jīng)常有聊不完的話，甚至一同出征作戰(zhàn)?！睂O紹嘆口氣，“而這是我母親無法給予的，她連殺雞都不敢看?！?p> 自從孫羽死后，綺世就沒有再見過大喬。大喬就像從人間消失一樣，無影無蹤。
但是黃龍上下都在找她，因?yàn)樵诖髥痰纳砩?，還藏有一個秘密。
綺世掌握著這個秘密，她不確定當(dāng)時年幼的孫紹，有沒有從孫羽那里獲悉這個秘密。
“公子，你想過將來嗎？天下的將來，江東的將來還有你的將來?！?p> “原來我想的是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能看到姐姐和妹妹出嫁，能陪在母親身邊照料她。但我已經(jīng)離家七年了，姐姐嫁給顧家時我正在豫章的山中，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婚禮之后了……”
夕陽西下，余暉如血。從小到大，孫紹都沒有說過如此多的心事。
他突然意識到，為何自己與綺世相識只有十二個時辰，卻是一見如故。他扭過臉，正巧與綺世對視。
綺世的那雙眼睛早已被晚霞渲染，流轉(zhuǎn)著火紅的光彩。
“你真不走了？”
“不走?！?p> “那今晚的熏草驅(qū)蟲我來替你吧……”
“那就有勞公子了?！?p> “阿世，我話還沒說完。你好好休息，明早記得做早飯?！?p> “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