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真話是——不要再努力了?!?p> 一句話,只一句話,使得李阿姨臉色蒼白,汗如雨下。
名叫李紅妝的寡婦,胸脯起伏不定,厲聲道:“小……小丫頭片子!你敢壞我道心?”
到了嘴邊的“小賤人”,硬生生變成了“小丫頭片子”。
畢竟,龍姥爺還坐在她面前打瞌睡。
禍從口出這個道理,李紅妝比很多城里人都更明白。
朱翠花有恃無恐:“自己心境不夠,哪來道心可言,少往臉上貼金?!?p> 遇到這么橫的小的,李阿姨轉(zhuǎn)而瞪著老的:“龍姥爺,您就不管管?”
瞇著眼打瞌睡的龍姥爺,慢悠悠開口了:“欲煉道心,先悟大道。外面的人,稱其為靈者之道。不管哪種說法,首先,得心中有大道,你的大道,莫不是睡了小神龍,吸干那孩子一身龍氣?”
頓了頓,老人輕嘆一聲:“紅妝啊,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若你追求的大道,只是折騰一個外來的孩子,那大道二字,未免也太不值錢了。”
李阿姨理直氣壯:“天地良心,只有我一個人打他主意嗎?包括您這寶貝外孫女在內(nèi),村里哪個女人不想睡他?”
不等對方開口,李阿姨又羅列證據(jù),加強(qiáng)了肯定:“小神龍登船離開那天,村里沒成親的,跟我一樣守寡的,一百多號女人跑去送別,只差唱一首《十八相送》,還叫他娶媳婦別忘了回村里……一百多人呀,我的龍姥爺,您怎就偏偏盯著我不放?”
老人手指輕輕敲擊桌面三次,說道:“我問你三個問題,第一,村里有哪個女人,會唆使楊家五兄弟去對付那孩子?第二,村里又有哪個女人,會讓兩個兒子吞食那孩子的龍氣?第三,村里還有哪個女人,在野菜里做了手腳,讓那孩子把持不???”
李紅妝臉色煞白,心里不斷冒寒氣,不由自主想奪路而逃。
可是她知道,自己逃不掉。
村里發(fā)生的蠅營狗茍之事,沒有一件逃得過貌似老眼昏花的村長。
今天她主動來此,為的是一個從輕發(fā)落。
“很多年前,我遇到一個老和尚,他說了八個字,很有嚼頭……那老和尚說:赤子之心,不可揣摩?!?p> 龍姥爺不著邊際地說了一個故事,滿臉玩味之色:“迷情草磨成的藥粉,便是外面的一品靈者吃了,也把持不住??勺∧慵腋舯诘你缎∽樱贿^是泡個冷水澡,便化解了體內(nèi)那團(tuán)邪火,你萬萬沒料到有這一出吧?”
李阿姨表示不服:“那小子看起來傻,骨子里雞賊得很,他哪來的赤子之心?”
龍姥爺喃喃道:“半顆赤子心,半點(diǎn)小聰明,足矣。”
李阿姨氣色灰敗,深知大勢已去。
這位大唐國的皇室后裔,尚未到萬念俱灰的地步,臨死也得拉個墊背的:“晚輩壞了規(guī)矩,甘愿受罰。不過,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個明白。村長大人,您想過沒有,以那孩子的脾氣,去了外面,必定鬧出禍端。若他得罪一般小人物也就罷了,若是驚動了‘那些人’,對方也不是傻子,順藤摸瓜,將給我們黑龍島帶來滅頂之災(zāi)!”
老村長氣定神閑:“云大海既然選擇一命換一命,便由他來承擔(dān)因果。天塌下來,有云大海扛著,我都不操心,你瞎操個什么心?”
李阿姨還不死心:“就算云大海換了他的命,那孩子,憑什么去得了碧水天堂?”
老人不急不慢道:“云大海放逐之后,在迷霧海附近的一個荒島上,給他那撿來的兒子,留了一件東西?!?p> 李阿姨終于萬念俱灰,仿佛蒼老了十歲,口氣像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嫗:“所以,云大海不是村里人了,不算壞了規(guī)矩,是嗎?”
老人話里有話:“村外之人,我管不了。村里人,我倒是要管管?!?p>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響。
老人手中的龍頭拐杖,重重杵在了地面上。
僅僅是尋常老人常見的杵拐,震得李紅妝發(fā)出一聲凄厲慘叫。
村里很多人都聽見了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大家各忙各的,洗衣服的繼續(xù)洗衣服,做飯的繼續(xù)做飯,打孩子的繼續(xù)打孩子,睡在屋里的漢子繼續(xù)按著自家媳婦猛干,強(qiáng)行假裝沒聽見。
村外稻田里,一名憨厚青年低著頭,緊咬牙關(guān),拳頭捏的咔嚓作響。
更遠(yuǎn)處的大海邊,一名國字臉青年跳進(jìn)海里,不可思議地下潛到了數(shù)十丈深度,猛地睜開眼,水中的兩只眼睛,滿是怨毒之色。
撲通!
坐在木椅上的李紅妝,倒在地上,不停翻滾。
片刻之間,她從徐娘半老的村莊尤物,變成了滿身皺紋,瘦骨嶙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目睹這一切的朱翠花,眸子里掠過一絲快意,心中暗罵一句:活該!
龍姥爺面色如常,慢條斯理道:“毀你多年修為,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氣。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便是你李家祖先,也得守規(guī)矩?!?p> 變成老太婆的李紅妝,哀嚎不止,翻滾著趴在地上。
她不想讓人看見,如今她那張不成樣子的老臉。
她更不能讓人看見,她那殺氣密布的雙眼。
只聽龍姥爺說道:“那孩子大難不死,你也撿回了一條命。從今往后,你留在村里繼續(xù)過你那小日子,也未嘗不可。你若心有不甘,大可學(xué)你家那男人一樣,來個自我放逐。”
略一停頓,老人又說道:“你與那孩子的恩怨,我不想再過問,出去萬里追殺也好,招兵買馬復(fù)國也罷,你敢做,就要自己承擔(dān)因果?;厝ズ煤孟胂耄僮鰶Q斷?!?p> 李紅妝眼中殺機(jī)頓消,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懼,還有茫然。
過了迷霧海,那是金木水火土,五大主神的天下。
迷霧海形成的界限,無論對內(nèi)海之人,還是對外海之人,都是一道天塹。
“翠花,送客?!?p> 老人說完這話,閉目假寐。
朱翠花拎小雞似的,把李紅妝拎了出去,丟在大門外。
然后,少女蹲在面目全非的老婦人面前,笑嘻嘻道:“看在你們李家老祖宗對我爹娘不錯的份上,本姑娘送你一句忠告。你家那大兒子,性子太急;你家那小兒子,性子太野……言盡于此,回去好好琢磨琢磨?!?p> 老婦人掙扎著爬起來,顫巍巍地離開了。
村外的稻田里,那位緊握拳頭的青年,恢復(fù)了正常。
此人面目憨厚,身板敦實(shí),正是村里有名的種地小能手。
他叫李江,李阿姨的大兒子。
李江松開了緊握的拳頭,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繼續(xù)插著秧苗。
他很有耐心,怎么看都不像個性子急的人。
等到水田里的秧苗全部插滿,李江習(xí)慣性地干了一件事情。
只見水田里的秧苗,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茁壯成長。
古書里有“拔苗助長”的說法,眼前的一幕,已經(jīng)不足以用拔苗助長來形容。
細(xì)嫩的秧苗,很快長成了粗壯的稻禾,結(jié)出了滿滿的稻穗。
沒過多久,那些稻穗功德圓滿。
稻谷表皮忽然自動剝開,露出白花花的米粒。
不到半天時間,秧苗變成了大米。
這,就是種地小能手的本事。
大海邊,那名有著大人物面相的國字臉青年,從水底冒了出來。
他是李阿姨的小兒子,村里有名的捕魚小天才,名叫李洋。
上岸后的青年,恢復(fù)了一貫的親和模樣,面帶微笑,照常撒網(wǎng)捕魚。
連續(xù)三次撒網(wǎng),連一只小黃魚也沒撈上來。
這種情況,太辱沒捕魚小天才的名聲。
李洋攤開漁網(wǎng),蹲在沙灘上,對著海面說了一聲:“來!”
海里的東西,說來就來。
數(shù)不清的帝王蟹、大龍蝦,爭先恐后地游了過來,鉆進(jìn)了漁網(wǎng)中。
眼前發(fā)生的一幕,無比真實(shí)地詮釋著一個成語:自投羅網(wǎng)。
片刻之間,漁網(wǎng)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看著那大豐收的漁獲,李洋沒來由地想起了那些四海商會的外鄉(xiāng)人。
那些外鄉(xiāng)人每次過來交易,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頭豬。
李洋甚至知道,那些外鄉(xiāng)人,每次都在忍住笑。
咔嚓!
青年抓起一只大螃蟹,硬生生掰斷了蟹鉗。
然后他望著茫茫大海,心有不甘地自言自語:“外面的人,真把我當(dāng)傻子啊……到底誰才是傻子呢?”
牛筆
本書前期比較慢熱,伏筆拉得長了點(diǎn),大家可以回頭看看第一章,相信不會讓各位看官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