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出殯的天氣很好,天朗氣清,萬里無云。
吉時一到,蒙慶云行未嫁女之禮,在靈前摔了瓦盆,一眾執(zhí)事便動起來,抬了棺木,浩浩蕩蕩地出殯。
蒙氏族人,萬人空巷,從“風(fēng)紀(jì)世家”三座牌坊下開始,到大照壁拐彎,一條主路遠(yuǎn)遠(yuǎn)地延伸出去,兩側(cè)站滿了圍觀人群,烏鴉鴉全是人頭。
按照雅溪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出殯隊伍鳴鑼開道最主要的便是一支長嗩吶,當(dāng)?shù)厝朔Q之“先鋒”,即開路先鋒之意。先鋒嗩吶長約三尺,口子大,仰天一吹,嗚哈哈哈震天嘹亮,動身、過牌坊、過橋、轉(zhuǎn)彎、遇人遇事都需由它出聲提醒。
在先鋒嗩吶及鑼鼓樂隊聲中,紙錢漫天揮灑,蒙家的出殯隊伍浩浩蕩蕩出了蒙氏宅群,壓地銀山一般,穿行半個東陽縣城,引得當(dāng)?shù)厝思娂姅y家?guī)Э诔鰜砜礋狒[。
一路送至蒙氏祖墳所在地,家眷、族人、親戚、朋友,該磕頭的磕頭,該上香的上香,該哀哭的哀哭,至白氏安葬,墳前立定墓碑,喪禮完畢,才又一路浩浩蕩蕩回到蒙宅。
蒙家人脫了麻衣孝服,換了家常素服,答謝親朋賓客的喪宴便擺起來了。
盧氏早讓大廚房準(zhǔn)備妥當(dāng),開席三十桌,男賓在院中,女賓在室內(nèi)。大隊伍回來已經(jīng)是午時將近,都餓得前心貼后背,紛紛上席落座。畢竟喪事已畢,該流的眼淚也流過了,該告慰亡靈的也告慰過了,人多話多,酒席之上倒也有一番熱鬧的景象了。
蒙慶云對這種場面沒興趣,借口大病初愈體力不支,獨(dú)自回了后宅,自有飯菜送到浣花閣中。
這場喪宴,永康侯府自然來人了,另有縣令、縣丞、主簿、諸曹、團(tuán)練使、教諭等官面上的人物也都來了。盧氏作為當(dāng)家主母,少不得穿梭往來,應(yīng)酬交際的,她叫了兒媳婦王梓薇跟著自己,另外叫了女兒蒙慧云給永康侯夫人作陪。蒙家兩位官人都不在家,男賓那里,蒙摯作為長子少不得出面應(yīng)酬,但他年輕,盧氏怕他不經(jīng)事,請舅爺白榮信幫襯,所以他也是席上的重要人物。大家都顯得格外忙碌。
雅溪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席上必有饅頭溩肉,蒙府的大廚房做的溩肉十分地道,肥多瘦少,咬一口滿嘴流油,香得你咬掉舌頭。
一時間,宴席上人聲鼎沸,高談闊論,觥籌交錯,濟(jì)濟(jì)一堂。
陳二郎跟著永康侯夫人過來的,跟蒙摯不過喝了一杯酒,吃了幾口菜,眼看著場面已經(jīng)熱鬧松快起來了,便找了個解手更衣的借口,從席上溜了出來。
因人手都匯集在宴席上了,這座宅子里其他地方就顯得有點(diǎn)冷清。
陳二郎從小在蒙氏族學(xué)上過學(xué)的,這宅子也來了許多次,不用問下人,自己便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后宅。
一道石庫門,將前院后宅分隔開。
看門的婆子見到他這位年輕男客直頭直腦的過來,趕緊上前攔住,道:“二公子怎么到這里來了?”
陳二郎笑道:“我來看看你家姑娘?!?p> 前幾天永康侯夫人帶著他來吊唁,整個蒙府都聽說了小道消息,知道兩家有議親的意思,八九不離十,這位陳二郎將來就是蒙府的女婿。
所以這婆子對他倒也沒什么提防的心思,臉上褶子都笑開了說道:“二公子喝了多少杯,怎么糊涂了?慧娘就在前頭宴席上呢,你怎么反到這里來找?”
“我不是……”陳二郎剛想說不是找蒙慧云,卻被這婆子給提醒了,他母親要給他議婚的對象正是蒙慧云,而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蒙慶云,心情頓時低落下去。
婆子還疑惑地看著他,等他說下文。
他卻已經(jīng)沒了笑模樣,泄氣地?fù)]揮手:“算了算了?!?p> 說完,回頭就走,婆子倒被他弄得迷糊,不知他到底搞什么鬼。
陳二郎低著頭拖著腳步隨便漫游,一路胡思亂想。
都怪自己,若是前兩年沒有去外地游學(xué)就好了。誰知道這元娘女大十八變,長得這樣好看了呢,小時候沒覺得她跟慧娘有什么大差別呀。
他有點(diǎn)懊惱,又有點(diǎn)遺憾,可惜自己的結(jié)親對象竟不是她。
走著走著頭上被樹枝打了一下,他一抬頭,眼前密密的一排海棠花樹,開得繁華燦爛,尤其頭上這一枝,妖嬈多姿,若宿妝淡粉,又如美人春醉,就像……
陳二郎思緒旖旎,想到了那日靈堂前,蒙慶云那吹彈可破、白皙嬌嫩的臉頰,同時又喚起了當(dāng)時指尖那滑嫩留香的觸感。
一陣腳步聲將他從綺思中驚醒,原來是兩個婢女拎著食盒過來。
他心有所動,叫住了她們,問道:“這是給誰送的?”
婢女也都認(rèn)識他,答道:“是給元娘送的飯菜。”
陳二郎掀開食盒看了一眼,是饅頭溩肉,熱氣騰騰,顯然剛出鍋。
他靈光一閃,抬手將頭上那一枝海棠花給折了下來,搭在食盒上,對婢女道:“你一會兒見到元娘,把這枝海棠花交給她,若是她問誰送的,你就說,姓名就在此花中。切記切記,不可直接說出我的名字,元娘聰明,她自會猜到的?!?p> 兩名婢女對視一眼,只覺莫名其妙。
陳二郎卻已經(jīng)推著她們的背,催她們快走快走,別耽誤了送飯。目送她們遠(yuǎn)遠(yuǎn)地穿過石庫門之后,才背著手轉(zhuǎn)過身,一掃此前的頹喪,昂著頭,得意洋洋地邁起了方步。
浣花閣中,蒙慶云和綠煙等人正在一邊吃飯一邊商量事情,問派去盯胡一槍婆娘一枝花的那人有沒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還沒說出個所以然,食盒就送進(jìn)來了。
牢記陳二郎吩咐的婢女,老老實實地將海棠花送給蒙慶云。
蒙慶云果然問道:“誰讓你送的?”
婢女道:“他只說,姓名就在此花中?!?p> 綠煙、淺草、紫荊、繡兒等人都是一臉莫名。
蒙慶云用手指捏著花枝,來回捻動兩圈,揚(yáng)唇一笑,將花枝丟在桌上,道:“是陳二郎吧?”
婢女頓時敬佩地豎起一個大拇指。
“海棠花,陳棠?!?p> 綠煙、淺草都是一臉無語,這直白淺顯的謎語,本身沒什么意思,猜出來后就更沒意思了。連紫荊、繡兒都對陳二郎這種行為撇嘴。
蒙慶云笑了笑:“還怪風(fēng)雅的?!?p> 紫荊嚷嚷起來:“風(fēng)雅什么!他可是要跟慧娘議親的人,如今這行徑,又算什么?”
蒙慶云微微思索了一下,對那婢女道:“你辛苦一下,再跑一趟,把這枝花拿去前頭,送給慧娘,就說——如花似葉,歲歲年年?!?p> “???”那婢女都懵了。
陶蘇
昨天好像沒定時發(fā)布出來,今天補(b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