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謝予遲來到景寧公主府正廳之時,秦皇后端坐在上方,手里拿著一張泛了黃的紙,在燭火下細細查看。
而太子坐在右下方,身上披著一青灰色的厚重絨毛棉裘,手里雖捂著散出熱度的湯婆子,可他依舊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這兄妹兩人其實長得并不相像,只是眉宇間與唇弧有些相似,既是皇室的容貌,太子怎么都不會差,只是她們通身的氣質(zhì)是全然不同的,若來比喻的話,太子郁景治如一方端靜方雅的古墨,而郁燁……
謝予遲微抿薄唇,腦中不自然地浮現(xiàn)出那遠域雪山中,駐足在崖邊警惕觀望的灰眸白狐。
書墨則靜候在皇后身側(cè),面色沉靜,見謝予遲走了進來,便掩唇咳嗽一聲。
“長玥見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敝x予遲低身行禮。
“這么晚叫你過來,也是難為你了?!鼻鼗屎髮⑹掷锏膯巫舆€給書墨,目光柔和地看向謝予遲,“快些坐下。”
“是?!敝x予遲回了個禮,便尋了一處離皇后較近的位置坐下。
“手臂上的傷如何?”秦皇后發(fā)問,視野落在了他的右臂上。
“已無大礙?!?p> “今日你也受驚了?!鼻鼗屎髢A身,輕聲細語道:“明日會有永慈宮送來些補藥和安神的方子,且先用著。”
“謝皇后?!敝x予遲微微低頭,結(jié)束對話,轉(zhuǎn)而將視線對上已打量他許久的目光。
今日算得上是郁景治同謝予遲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那日托她幫助自己看住郁燁相看駙馬,也是郁景治令書墨代為轉(zhuǎn)達的。
早先他便聽到了關(guān)于長玥公主的不少傳聞,其中一個便是她首次在宮宴與百姓身前露面,便奪去洛凝那皖香苑第一美人稱號。
今日所見,郁景治平心而論,長玥公主這第一美人的稱號,確實不負外人口口贊譽。
當然,郁景治不知道的是,長玥公主還有比這更為人津津樂道的“美譽”在外,令人嘖嘖稱奇。
那便是除了原先的皇室宗親以外,她是第一個能留在景寧公主府,并與郁燁同一屋檐下相處這么久的人。
“太子殿下,您想知道什么,便直接問吧,長玥定知無不言?!敝x予遲理了理衣袖,率先開口。
郁景治慢慢摩挲著手中湯婆子邊緣細致的紋路,斟酌片刻,便緩緩出聲:“晚晚多次托你照料,這次更是幸虧有你,才得以保全她的性命,如此大恩,沒齒難忘,我便在此代郁燁呈謝長玥公主。”
這一國太子毫無架子,聲音懇切自然,但又不失穩(wěn)重,倒讓謝予遲刮目相看了幾分。
“太子殿下過譽了,同為至親血脈,理應(yīng)如此?!?p> “既然長玥這般說了,便不必多禮,往后也同郁燁一同稱皇兄吧?!?p> 話罷,郁景治又虛弱地笑笑:“燁兒行事莽撞,此次受難也是連累于你,方才御林軍侍郎曾派人稟報,護送你們的御林軍自出公主府便被人替換,目標……應(yīng)為晚晚,但為保萬無一失,你的那架馬車也是換了人,只是并未下手?!?p> 謝予遲了然,估計戾風(fēng)耽誤那些時辰,就是因為要解決追上他們的那幾個監(jiān)視自己的御林軍。
“那幾個假冒之人已查清,同上次襲擊瑾王的刺客是同一批,皆屬喀什努族人,至于他們?yōu)楹螁螁螌ν硗硐率?,還不得而知?!庇艟爸涡煨烀摽冢樕系谋砬樵桨l(fā)沉重。
“書墨方才稟報,晚晚已脫離了燒熱,只是需要休息片刻,但是……我總認為她身上的傷病沒有這般簡單?!?p> “所以?!庇艟爸味ǘǖ耐x予遲,眼神中夾含著咄咄氣勢,“長玥你在救起她之時,有沒有發(fā)覺郁燁有其它異狀?”
此話一出,書墨倉皇抬頭,怔怔地看向謝予遲方向,他心里清楚,公主同長玥困在一起還是有些時辰的,而且長玥公主又是心思縝密之人,難免會看出什么來。
要是郁燁腿腳的舊疾被揭露出來,遭人恥笑只可說是其次,若是讓有心之人知曉,那郁燁定會處于危險之中,那些曾遭她威脅逼迫的人,也會伺機而動。
盡管他知道皇后與太子是郁燁的親近之人,但真正讓他們知曉了公主的傷,便定會追問其原由,可他們知曉又能怎樣,一年前的事牽連甚廣,關(guān)系層層疊疊,連郁燁自己都未尋出幕后真兇,他們自然也無計可施,只是徒增憂愁罷了。
思及此,書墨右手握拳,緊張地盯住謝予遲,無奈的是此刻的狀況,他確實無法做出什么阻止之舉。
而謝予遲則是狀作思慮,眉目低垂,下睫處似乎落下些燭燈的流溢光輝,爾后,他緩緩抬目,露出一絲迷茫神色。
“異狀?皇姐依舊還是平時神態(tài),難道除了風(fēng)寒與被馬車顛簸造成的內(nèi)外傷,還有其它?”
聽到這話,書墨暗暗松了一口氣,可心中并未有多寬解,因為他隱隱猜測長玥知曉了些什么,只是因為一些原因并未說出來而已。
郁景治聽罷,俊眉蹙在一處,便沒再開口說話。
“好了?!鼻鼗屎筘W蚤_口,打破兩人良久的沉默,“既然晚晚已經(jīng)無大礙,景治,你與長玥便早些回去吧。”
忽得,她又轉(zhuǎn)頭朝向書墨,問:“晚晚確實已經(jīng)睡下?”
“是,皇后娘娘,公主睡眠淺,您若是這時出探望,只怕會擾了公主休息?!睍届o答話,語調(diào)流暢。
“那便這樣吧,明日她醒了,第一時間來偏殿稟報?!鼻鼗屎笳玖似饋?,作勢要朝外走去。
“屬下遵命。”書墨應(yīng)答道。
謝予遲與郁景治同時起身,恭送秦皇后離開。
“景治啊……”快踏出門檻之時,秦皇后突然回頭,“你同本宮許久不見,明日看望燁兒之后,再與母后談?wù)勑陌?,今日時辰已晚,本宮也要回去陪著嘉遇。”
“兒臣知曉?!庇艟爸巫髁艘?,抬頭面向秦皇后淡淡一笑。
見郁景治勉強疏解開來的笑意,秦皇后只是搖搖頭,邊走邊無奈低聲嘀咕:“這兩個孩子……實在是無法讓人放下心來……”
待秦皇后離開后,郁景治咳嗽幾聲,又對謝予遲道:“我倒是不愿讓你搬出景寧公主府,晚晚太孤獨了,你陪著她,也是好的。”
“往后,還望你多多擔(dān)待?!?p> 對上郁景治懇切的目光,謝予遲眼波流轉(zhuǎn),心中情緒波詭云譎,千言萬語蓄在嘴邊,最終卻只留一個字脫出了口。
“好?!?p> 戾風(fēng)此次并未跟著謝予遲去到前廳,而是抱著劍隱在角落陰影處,謝予遲離開時囑咐他說,有要事需得他去辦,但是此事復(fù)雜,須謝予遲親自回來解釋。
可他快等候近一個時辰了,卻遲遲未見謝予遲進入這沁央閣的跡象……
戾風(fēng)額角的碎發(fā)被夜風(fēng)揚起,沉在月色蟲鳴中。
讓戾風(fēng)不知道的是,他遲遲沒有等到的主子,此刻正站郁燁房中,用毋庸置疑的口氣逼問著守在郁燁床前的人。
“郁燁并沒有蘇醒的跡象?!彼麑⒁暰€落在郁燁幾乎沒有呼吸起伏的胸口處,臉色黑沉。
“你們?yōu)楹我[瞞?”
書歌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便是有些無措。
她還以為回來的是書墨,卻沒有想到,在為郁燁擦去額間汗?jié)n的空隙,她這么一轉(zhuǎn)身抬頭,見到的是謝予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