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清姝手指微微一動,原本緊閉著的雙眼忽閃忽閃費(fèi)力睜開,薄如蟬翼的眼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隨著她睜眼的動作滑落臉畔。
淺粉色的帷幕映入眼簾,室內(nèi)已經(jīng)掌燈,昏黃的光線還算柔和,并不扎眼。清姝透過帷幕,瞧見外頭夜色已籠,晚夏的蟬聲有一聲沒一聲的叫著苦夏,清姝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下來。
在這蟬聲中,落筆沙沙的聲音更為獨(dú)特。清姝好奇心頓起,目光流轉(zhuǎn),眼神停留在不遠(yuǎn)處桌案旁的頃長身姿上,此人赫然身著明黃衣袍,正是皇帝。
皇帝正在批閱奏折,案桌上放著兩處奏折,只見皇帝從一堆中拿出一本,凝眉閱看后,沾染一點(diǎn)朱紅,力透紙背,行云流水。隨后將批閱了的奏折放在另一處?;实勰曛寥豕?,本是個翩翩公子,模樣甚至比林瑾都更甚一籌,奈何多年國事操勞,周邊常年籠罩一層生人勿擾的氣勢和威嚴(yán),實在讓人親近不起來。
清姝蹙眉,不免不悅。觀其周邊,明明是她的絳雪軒,而那張案桌,也是她的案桌。時至深夜,皇上不歸養(yǎng)心殿,竟然還將奏折帶到了絳雪軒,霸占了她的地方,委實氣人。
皇帝似乎感覺到什么,手下動作一頓,抬眼正巧撞上了清姝那雙美麗清冷的眸子。
他瞬間起身,走到床榻邊,關(guān)切問道:“你醒了?可還感覺有何不舒服?”
清姝挑眉:“身子倒是無礙了,就是乏困得很,都怪你落筆沙沙的聲音吵醒我了?!?p> 自從上次皇帝挑明了他梅花公子的身份,清姝對他不再使用敬稱,來往間都是以你我相稱,事實表明,皇上也并未在意。
皇帝見清姝還能怪他,就知道她的身子已無大礙,好心情的懟道:“你還怪我落筆的聲音?明明你的呼吸聲吵得我不能專心看奏折?!?p> 皇帝也默契的忽略兩人的身份,自稱起了我,而非朕。
清姝眉頭一擰,哼哼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去?!痹捖渌鲃菀鹕?。
皇帝扶額嘆息,無奈的擋住了清姝軟弱的身子,深深嘆了口氣:“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了,這是你的絳雪軒,怎么能讓你出去?!?p> 清姝緊緊盯著皇帝的動作,見皇帝果真如他所言,替她腋緊被角,轉(zhuǎn)身向外走去。還未走出殿外時,清姝勾唇一笑,故意喊道:“皇上如此唐突將奏折搬到絳雪軒來,恐怕于禮不合。若是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難免會敲打我,皇上還是自行前去向太后皇后兩位娘娘解釋的好,免得怪罪下來,臣妾可擔(dān)待不起啊?!?p> 清姝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臣妾二字,帶著滴滴點(diǎn)點(diǎn)的嘲笑滋味?;实墼咎こ鲩T檻的那只腳伸回來,轉(zhuǎn)身微笑道:“姝兒不必?fù)?dān)心,我會安排好?!?p> 說完又轉(zhuǎn)身離開了。
片刻,李德全苦著一張臉從殿外進(jìn)來,眼神沒敢亂瞥床上的純嬪一眼。老老實實的走到案桌旁收拾起奏折來,奏折足足兩大摞,李德全十分費(fèi)力的抬起,奏折都將他的臉遮掩的嚴(yán)嚴(yán)實實。從清姝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奏折。
清姝好心道:“皇上竟然讓公公一人來搬這么多的奏折,難道是皇上身邊無人可用了?這樣吧,絳雪軒的小太監(jiān)倒是多的很,不如叫兩人進(jìn)來替公公分擔(dān)分擔(dān)?”
李德全的腦袋隱藏在奏折后,只有聲音傳出,帶著吃力:“勞娘娘關(guān)懷,奴才不累,殿外有養(yǎng)心殿的太監(jiān)候著,等奴才出了殿門他們就會接著,不勞用絳雪軒的人了?!?p> 清姝訝然道:“為何在殿門守著不進(jìn)來?”
李德全不敢說其中緣由,只好模棱兩可編造:“這些奏折是機(jī)密,皇上信不過旁人,就只能奴才多出些力了。”
“???”清姝不可思議:“那還是公公一人搬吧,若是絳雪軒的宮人動了奏折,莫不是憑白沾染上覬覦朝政的心思,這罪名可就大了。本宮不過一弱女子,可承擔(dān)不了這么大的罪名?!?p> 話落,李德全不由鄙夷,就純嬪娘娘,還弱女子?他還在想著,就聽到清姝焦急道:“李公公可要為本宮作證啊,本宮可沒動那些奏折,你可看見了?!?p> 李德全嘆口氣,應(yīng)付道:“是,娘娘沒動?!闭f著他的腦間一條黑線閃過,這些機(jī)密奏折不過是他編造的罷了,這位純嬪娘娘倒也真信。
清姝不再多管閑事,倚在床榻邊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想到李德全恐怕看不到她,于是貼心道:“下去吧?!?p> 李德全搬著兩摞奏折,腳步不由慢了下來,他想到皇上吩咐的話,手下動作更輕了,唯恐一個不小心奏折轟然倒地。
皇上方才說,純嬪娘娘還睡著,不許旁人進(jìn)去打擾。李德全一人進(jìn)去,也不許看純嬪一眼,將所有奏折都拿出來。并且不能倒地,威脅他這些奏折都是皇親貴胄上奏,若有失,就攆他進(jìn)慎刑司。
唉,跟著這么一位陰晴不定的主兒,他也是難得很啊?;噬暇谷徊蛔屗醇儖?,他一個沒了子孫根的廢人,能亂動什么心思,皇上真是過于了些,竟連太監(jiān)都吃味。
清姝倚在那里,看著李德全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終于出了殿門,心里不由的對李德全起了同情之心,還真是可憐人啊,不知怎么惹了皇上,皇上竟然讓他一個人進(jìn)來抱奏折。想著想著,心里對皇帝的印象越來越差,這么一個“暴君”,也不知有什么可伺候的。
清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將皇上罵了個狗血噴頭,渾然不知皇上此舉僅僅是為了不讓旁人僭越清姝。
這下,皇帝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聽著宮外皇帝的儀仗遠(yuǎn)去,清姝的心徹底沉了下來,原本微笑的容顏隴上一層冰冷,她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云貴妃真的死了,就連幸月,那個淺笑談?wù)劦男∨抟惭沉酥鳌?p> 兩條命,雖說這兩條命不是死于她之手,可總歸與她脫不了干系,盡管云貴妃罪孽深重,可這也是她第一次害人。正因為這樣的心理沖擊,清姝才無法忍受,當(dāng)場暈死過去。
皎皎端著剛剛熬好的湯藥走進(jìn)來,看到有些失神的清姝,輕輕喚道:“主子,藥熬好了,快些趁熱喝了吧,否則涼了會更苦?!?p> 清姝回神,在看到皎皎那一刻,嘴邊綻放了燦爛的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與以往清姝慣常的微笑不同,光華璀璨,皎皎都感覺一瞬間被迷了眼。
好在,她的皎皎,明月都還安好,她也絕對不會讓這二人落一個同幸月一般的結(jié)局。